那人淡淡的问:“我请你喝酒好么?”
风筝说:“不必了,我刚刚喝了足够多的酒。”
“那你请我喝酒,好么?”
“也不必了,你我非亲非故,何必要我请你?”
那人似乎笑了一笑,好听的嗓音中透出书生腔。然后伸手揽住了风筝的肩头,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拢了风筝的周围。那人又说:“你我相逢即是有缘。既然有缘,那么同饮一杯又有何妨?”
“你要得,只怕不止是同饮一杯呐。”
“当然。我要的是一醉解千愁,醉看十丈软红,醉到了醉生梦死还是醉。……你喜不喜欢醉生梦死?别说你不喜欢,我不信。”
“醉生梦死我也喜欢,可你,不是叫我醉、叫我梦的人。于是,我没办法为你生,为你死。”
“你不喜欢我?”
“我欣赏你的爽朗。”
“我问的是喜欢啊……”那人轻轻的叹息。
风筝摇了摇头:“纵使我欣赏你的爽朗,可既然萍水,又何谈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告诉我,我好改进。”
“我?”风筝笑道,“我喜欢百分之百的自由,和百分之百的纯粹。”
“‘百分之百的自由,和百分之百的纯粹’?”那人呆楞了一下,“这可不是人啊。”
“的确不是人。”
那人看着风筝如清风般的眉梢,暗淡的瞳孔,白的如同无物的衣衫。
……默然放开了自己的手。
带着惨淡的笑。
流水走上茶楼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致。
风筝坐在窗边,擒着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身边坐着一个呆楞的男子。男子身上的戏衣还没有换下,眼上的胭脂仍旧是绯红着眼角,颓然的书生巾遮住半张惆怅的脸。
流水瘪着嘴,走过去向着男子问:“你要对风筝干什么?”声音酸的足够整个风凌渡喝上三年五载。
男子好奇的目光在少年略略单薄的身子上逡巡一圈,再望望风筝,恍然大悟:“……刚刚……多有打搅,小生告辞了。”
风筝点了点头,伸手向流水,轻轻握住那孩子的手腕拉到自己身边,转头对着男子问:“……忘记问你的名字了。请问,你是谁?”
“我是谁?”男子摇头,似有千般无奈,“人家叫我爬墙的张生,也叫我点兵的周瑜;既是出家的侯方域,又是摆空城的诸葛亮。你说,我是谁?”
“……那么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的么?”
男子仰天大笑。
“我自堕落,何干他人?”
那一瞬,那一瞬风筝心中的天地受到了动摇。
* * *
古灯无华。
昏黄的灯火摇曳着风筝纠缠不清的长发,也一同摇曳着流水盈盈的瞳孔。流水将手指穿过风筝的头发,他说:“已经是三年了。你知道么,已经是三年了。我和你在那地下一住竟然就是三年。”
年华总是容易逝去。
流水感觉非常的、非常的悲哀。在他打听到如今的年份后,他忽然的长大了三岁。这种成长似乎只在听到答案时一蹴而就,完全没有预兆的,他的世界完全被划分成了两部分,在十七岁之前,和二十岁之后。十七岁的他可以率性而为,可以天真烂漫;二十岁他却必须背上一个成年男子所要承受的一切责任,还要了解了心头才刚刚明白的沧桑。十七岁和二十岁之间的岁月被一个妙手空空的偷儿扒了去,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叫他永远只能记得一片梨花的雪白。
流水把额头顶在风筝的肩上。
“你也二十八了呢。好老啊。”
“总有一天你也会度过你的二十八岁,然后是‘第二个二十八岁’,然后是第三个……”
“如果我真的有‘第三个二十八’,那一定会变成难看的不能再难看的老头子。”
“我比你大啊。如果老的话,是我先老;如果死的话,是我先死。”风筝悄悄的搂着头,顽皮的热气吹到已不是孩子不是少年的青年耳边。
“不长大就好了。”被热风拂的浑身酥酥麻麻,流水在风筝的怀里打了个哈欠。
“傻孩子。”风筝轻轻的吻他的额头,秀气的鼻子,和颤巍巍的嘴唇。完完全全的唇齿相依,完完全全的不分彼此。
真的是傻傻的孩子呢。初见他的时候,明明还会怀疑人,明明还有防人之心,明明还像个十七的少年。怎么才是这么短到不能再短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副长不大的模样?
……不过,还是习惯称他作孩子。
“风筝,我再也感觉不到了。”
“恩?什么?”
“在下面的时候明明会觉得黄金是冷的,可现在现在却感觉不到了。不止黄金,连你作的衣服、外面的花……一切都再也没有冷暖的触感了……”
风筝搂着流水的手抖了下:“不是你的错……”
流水叹息着:“至少……我知道你是温暖的……”
昏黄的灯火始终是忧郁的,正因为薄薄的纱帘始终是忧郁的。客栈外,遥远的世界有人在哭,也有人在欢笑,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客栈内,情如六月的莲花盛开。
二十岁青年赤裸的背脊啊,坚韧细腻带着汗水的微微咸涩味道。在流水并不足够强壮的躯体里,所有青春的血脉都在沸腾,等待着、渴望着、并且挣扎着。
二十岁的好年华啊,正是鲜花盛开的极至,早一日太过稚嫩,迟一日又已是红颜老去。这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岁?这一个二十岁能有几个日日夜夜?这些日日夜夜能有几回缠绵悱恻耳畔厮摩?这些缠绵悱恻耳畔厮摩又会有多少醉生梦死?
所以,怎能不珍惜?怎能不极尽所能的挑逗和迎合?
风筝察觉到流水的迎合,于是越发的用心,所有的挑逗沾满了难舍难弃的味道,就连侵入和攻打也是不紧不慢、从容自在,直到身下相应的人和自己完完整整的纠缠住。
流水张开双臂拦住风筝单薄的肩,嘴唇在他汗湿的头发中穿梭不定,迷离的眼依稀看到了曾经的他抱着风筝游过水潭,水草柔柔勾人魂魄。他想,或许就是那个时候被勾了三魂七魄吧,才心甘情愿的为他易牟而钗,在忧郁的灯火下在忧郁的纱帘内享受他给他的痛和亲吻。
“陪我度过‘第二个二十岁’、‘第三个二十岁’……相对的,我陪你度过‘第二个二十八岁’、‘第三个二十八岁’……好不好?”
风筝似乎很伤脑筋的想着,很久才故作勉强的一笑,嫣然一笑:“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说十句话,如果有一句说的深得我心,我就和你一生永不分离。”
“什么?!明明才刚刚把人家吃干摸净就不想认帐了……”流水哭泣。
“两句。”
“这也算?!你耍赖!”流水愤怒。
“已经四句了。”
“……我爱你……?”流水继续哭泣。
“五句。”
“我喜欢你?”
“六句。”
“……风筝你很伟大很聪明很体贴很善解人意很……总之要多好有多好……”
“七句。”
“我们情比金坚,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草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八句。”
这都不是?!流水已经不哭泣了,流水已经在吐血了。罢了,罢了,虽然不想说那句话,但事到如今只好祭出杀手锏——“风筝……那个,你技巧很好。”
风筝大笑不止。真的,真的,想不到那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要笑!”流水顶着一张红脸,用目光凌迟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