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楼眼瞅著自己手上细细的小汗毛一根根的站了起来,什麽叫糊涂才好,糊涂的人确实是不大计较的,奸了也不计较,病了也不计较,被打被骂全不计较,只是万万不能糊里糊涂的就把性命丢了,到那时候,就算是想计较也计较不起来了。
花九揽著他站起身,他微一踉跄,两脚都有些发软,花九拦腰便将他抱起来,卫明楼大厚的脸皮竟也红了一红。他个子比花九也不矮,是玉树临风般的身量,花九抱著他却丝毫不显得吃力,明知道他是长年习武的人,手劲儿大,却还是十分的不自在。
在船上净身倒不愁水,那浴盆便造得极大,卫明楼记得那时他见了这浴盆,就与花挽月笑著说:“这明明是要人来学鸳鸯戏水的……”
只是人换成了小九,隔著氤氲的水雾,连轮廓也看不大清,屋里又黑,那一盏灯火摇摇曳曳,仿佛随时都要睡过去。卫明楼只见前面一个黑影,不自觉的喊了一声:“小九……”
花九就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卫明楼微松了口气,忽然间半边身子一沈,是小九也跨进了浴盆,卫明楼只觉得他肌肤微凉,连热水也焐不过来,他从前就希奇这个人,古书上说有美人肌肤清凉自无汗,他手中过了那麽多女子,却从来不曾见识过一个,这样想起来,倒是花九得天独厚。可惜了,不是女孩子,不然便是为了降暑,夏日里也要把他带在身边。
卫明楼胡乱思忖著,感到他微侧了身子压上来,那种凉度几欲透骨,不禁微微的打了个寒战:“小九……”
“嗯?”
“你是不是已是死人了……”
“胡说些什麽……”
卫明楼向後仰去,靠上了浴盆,花九分开他的腿,将自己慢慢送入他体内,先前做过一次,进入的时候就便利了许多,却还是胀得穴口刺痛,卫明楼呻吟著:“轻一点……轻一点……”
花九在他体内缓缓的抽送,卫明楼在疼痛中感到一种细微的酥麻,轻飘飘的,整个人都像是浮在了水中:“其实也没什麽……”
“什麽……”
卫明楼恍恍惚惚的低语:“小九,你不要怕,我陪著你……”
花九伏下身来吻住他,冰凉的嘴唇,舌尖却是火热的,仿佛被融化了什麽,荡漾开来,似乎有一种香甜的气味,恬淡的,柔软的,浸人心肺。卫明楼半眯著眼,又缓缓的闭上了。
半夜里醒过来,卫明楼发现自己偎在花九身边,天气已是大热了,吹过来的江风也似人喘息,带著抹不去的暖意。花九的脸却仍是凉凉的。卫明楼轻触了他一下,万分不解,却记得自己两年前与他在一处,他就是这副死样,难道说……
卫明楼摇了摇头,起身穿了衣服,走到舱外,见江面上绿萍浮沈,一团团的抱在一起,在暗夜中看过去,恍然却似人影。月亮倒是极白,铺了许多层脂粉似的,胖胶的白出一种惨淡来。
卫明楼听到身後细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瞥,见小丫头在不远处望著他,忽然竖起一根透明似的小指,向他轻勾了一勾。
卫明楼便走过去,她也不出声,轻轻的拖了他的手。卫明楼暗想,这丫头原来也懂事了,只是花九身边的人,胡来怕是不好。双脚却全不受自己的管制,慢慢随她走了过去,小丫头推开厅堂的窗子,卫明楼往里一看,遍体冰凉,眼神就有些呆滞了。
那房间里。卫明楼清楚的记得,自己与花九花挽月绑在一处,船将炸飞,那时的情形……卫明楼看著梁柱下以白粉绘出的人形,就好似人死於非命之後,官府里的仵作用来标记尸体的痕迹,那人形绘的惟妙惟肖,连指掌都可以看得清楚,卫明楼右脚尾指比中指略长,便知道位於正中的那个人就是自己。江风自身後拂过,仿佛夹杂著细微的呼号声,又似一个人,在身後轻轻的吹著热气。卫明楼缓缓回过头,去看那小丫头,她却已经不在了,他又把目光转向屋里,那三个人形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站起来。忽然间手中一凉,卫明楼吓了一跳,猛一转身,却跟花九对了个正著,他的眼睛在暗夜里亮的出奇:“你看到了……”
卫明楼不敢出声,被他拽著推开门,走进屋里,一股尘腐之气扑面而来,卫明楼屏住了呼吸,屋里就越发的静。花九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
卫明楼脑海里原本清晰的记忆也模糊了,花九拉他靠著好坏梁柱坐下来,正与那人形符和,恍然间如同隔世。卫明楼看著花九别过脸,连鬓角的压痕都清晰可见,花九轻吻了他一下,很轻的:“我知道你记性不好……”
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在那年的暗夜里……
“会不会陪著我……”
这麽静的夜,一条船,只有小九……这麽的静。
“如果不是人……我们两个,哪也去不了……”花九将头顶在他肩上。卫明楼却只望著窗外,又大又圆的月亮。花九忽然纵身跃起,一手拉起了他:“走,去喝酒……”
卫明楼被他拽的踉跄了几步,走到舱外,天色没有大亮的意思,在山坳处憋出了黑乎乎的一!暗红。花九命人搬上了酒坛,先斟一大碗,泼进了江里,瞬间就被江水吞没了,他给卫明楼倒上酒:“不醉不休!”
卫明楼微扯了一下唇角:“不好吧……”
花九仰面灌下一碗,略一抬眼,精光四射,卫明楼吓得急忙微抿了一口,他酒量并不算差,只是此情此景,这酒咽到肚里,却只觉得苦涩。
花九却不再理他,自斟自饮,一连喝到第四碗,卫明楼一手摁住了他:“不要再喝了……”
“怎麽能糟蹋了这样的好酒!”
卫明楼苦笑:“我替你喝。”他抓起酒碗,仰面灌下去。
花九拍手大笑:“喝得好!”
却一把抓起了长剑,跃上船栏,衣白胜雪,在月光下临风而立,出剑有似雷霆,身形清健,矫似游龙:“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漂沦古狱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卫明楼只觉得嘴里的酒越发清苦,几乎难以下咽,一小口一小口的轻抿著。
小丫头听外面闹得厉害,出来一眼搭上花九,大吃一惊:“卫少爷,你怎麽也不管著他些。”
卫明楼咧开了嘴苦笑:“我哪管得了他?”
“你呀!”小丫头跺了一下脚,“快快快,大家都不要忙了,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卫明楼愕然:“这又是什麽规矩?”
“什麽规矩,让你逃命的规矩。”小丫头拖著他将他塞到了床底下,自己也缩到了橱柜里,船上的船工躲的躲藏的藏,只听见舱外轰隆隆一阵乱响,仿佛是什麽被砸得稀巴烂。卫明楼这才有点明白了,不禁暗自庆幸,亏著是跑的快,不然如今烂的怕就是自己了。
折腾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听到外面声息渐渺,卫明楼缓缓的探出头,从床底下爬出来,小心翼翼的挪到了舱外。见甲板上一片狼藉,碎陶片碎木屑,碎和犹发细粉,一拈即没。卫明楼微咋了下舌,这两年他也不是没见识过花九的武功,只不过招呼不到自己身上,感觉总没有这般的惊心动魄。他自东倒西歪的船栏间寻到了花九,这人一向爱洁,若不是醉到了十分,说什麽也不会倒地就睡,他把身上的碎物都扫落下去,扶他坐起来,他偎在他怀里,眼睛紧闭著,脸色白的几近发青,微抿著薄薄的唇角,那样清秀的脸容,却意外的倔强,卫明楼脑海里忽然蹦出四个字,极刚易折。心头微微一动,不禁轻轻的搂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