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与波尔格雷太太谈谈她外孙女的情况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是那样一个因循守旧的女人。在她脑海中,一个人要么就是神志不清,要么就是心智健全,至于心智健全的程度,就要决定于与她自己的性格是否一致了。因为吉利在任何一点上都不同于她外祖母,她因此就无可挽回地被认为是古怪的。
所以,虽然我的确提出过这个问题与波尔格雷太太讨论,但是她冷漠地缄默不语,她那副面孔的表情就告诉我不要忘记:在这儿我的职责是照管好阿尔文小姐,吉利可与我无关。
康南·特里梅林回到梅林山庄的时候,情形就是如此。
我的眼光一落到康南·特里梅林身上,他就在我的内心激起感情的涟猗。其实,在见到他之前,我就知道了他的到来。
他是下午到达的。阿尔文独自走开了,我在出去散步之前,要了些热水洗沐。基蒂送来热水,她一进房我就注意到她的变化。她的黑眼珠闪着光辉,嘴唇似乎有点嘻开。
「主人回来了。」她说。
我竭力不使自己现出稍许不安的神情;这时,戴茜把头探出门外。姊妹俩看上去很相似,她们都有某种使我不快的期待情绪。我认为自己理解这些活泼的姑娘的面部表情。我怀疑她们没有一个是处女了。她们的活生生的神态举止有所暗示,我曾见到她们与马厩里的比利、与从村子里来这儿干活的男仆们扭在一起的亲昵情景。她们在异性出现时就发生微妙的变化,我理解那意味着什么。我料想人人对主人都是敬畏的,而她们对主人归来则表现出激动的情绪,使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因为抱有这样的看法,我略感厌烦,不仅是对她们,也包括对我自己。
那么他是那种人吗?我对自己发问。
「他是半小时前回来的。」基蒂说。
她们带着揣度的目光审视着我,我又一次认为,我猜透了她们的心思。她们很清楚在我这里不存在任何竞争。
憎恶的情绪不断增强,于是我转身走开了。
我冷淡地说道:「呃,我只洗洗手,你们可以把水提走,我要散散步去。」
我戴上帽子,即使当我从后面楼梯快步走出去的时候,我也感到起了变化。波尔格雷先生在花园里忙碌起来,从村子里来的两个男仆正在起劲地干活,仿佛他们的生计全靠这份活儿。塔珀蒂在清扫马厩,他干得那么专注,因此没有注意到我。
毫无疑问,这里的人都对主人怀有敬畏心理。
我在林间徘徊的时候自言自语。假如他不喜欢我,我随时可以离去。我寻思以后寻找工作的时候,可以与菲利达呆在一起,至少,我还有些亲戚可以投靠。在这个人世间,我还不是完全孤立无援的。
我呼唤陈尔文,但是我的声音消失在根深叶茂、枝干稠密的树林中,听不到任何反应。这时我又喊道:「吉利!你在吗?如果你在这里,千万出来和我谈谈,我不会伤害你的。」
没有回答。
三点半钟,我回到家里,走后面楼梯去我的房间,戴茜追着跑来。
「主人一直在找你哩,小姐。他真地要见见你。他在潘趣酒室里等着。」
我低头说道:「我要把衣帽脱了,再去潘趣酒室。」
「他看到你进来了,小姐,说让你立刻就去。」
「我得先把帽子摘了呀。」我回答。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脸庞也涨得通红。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感到一种对抗情绪。我确信我会卷起辅盖回到菲利达那里;我决定如果万不得已,非这样做不可的话,也应该做得极其体面。
我在房间里取下帽子,把头发梳理一番。我的眼睛今天不用说是琥珀色的。眼里露出愤怒的光芒,在我见到此人之前,这种表情似乎有些荒唐了。往潘趣酒室走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已经给他画了像,因为我从两个轻浮姑娘的脸上看出一些眉目。我已经很有把握地认为,可怜的艾丽斯是因为发现自己嫁给了一个荡子才心碎死去的。
我敲了门。
「进来。」他的声音很硬——傲慢,我这么认为,甚至还在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之前。
他背靠壁炉站着,我立刻意识到他身材高大;他足足超过六英尺。他是那么瘦削——人们几乎可以说他憔悴——瘦削的事实着重表明了这一点。他的头发乌黑,但是眼睛的颜色较浅。他两手插在马裤里,身穿深蓝色上衣,系着一条白领带。他身上有一种漫不经心的高雅风度,仿佛他对衣着毫不讲究,但穿起来似乎又不失气派。
他给了我既有实力又冷酷的印象。根据我的判断,他的脸上露出放荡的神色;不过隐匿在背后的还有许多其它东西。甚至,当我一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明白,在他的躯体中存在两个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正视人生的康南·特里梅林和藏而不露的康南·特里梅林。
「好了,利小姐,我们终于见面啦。」
他并没有走上前来与我打招呼,他的态度看上去是高傲的,象是提醒我明白自己只是个家庭女教师。
「时间似乎并不长,」我回答,「我到这里只有几天。」
「好,让我们的谈话别停留在这次见面所花的时间上。你现在来了,那就行啦。」
他的淡色的眼睛嘲弄地审视着我,因此我感到尴尬、厌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位女性鉴定家面前,甚至对在这方面完全外行的人来说,我也不是个非常理想的样品。
「波尔格雷太太向我报告,说你不错。」
「那她真好。」
「她不过对我说了真话,为什么就要说她好呢?我倒希望这些话出自我的雇员们之口。」
「我的意思是她一直对我很好,这就使我这种报告成为可能了。」
「我明白你不是一个用陈词烂调讲话的女人,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我希望如此。」
「好的。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会在一起相处得很好。」
他把我的外貌的每一个细微部分都尽收眼底。他可能知道我曾经碰上过伦敦社交活跃季节——阿德莱德姨母总是把它叫做「充分良机」——我却没有得到一个如意郎君。作为女性鉴定家,他一定通晓其中的原因。
我想:我敢肯定他对于所接触的所有美貌女人都会大献殷勤,而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得到他的垂青的。
「告诉我,」他说,「你觉得我的女儿怎么样?就年龄来说她是否迟顿一些?」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非常聪明,不过我发现她需要管束。」
「我相信你会弥补她的缺陷。」
「我打算试一试。」
「当然。那正是你到这儿来的理由。」
「请你告诉我,实行管束我可以达到什么程度。」
「你是想采用体罚的方式罗?」
「没有什么是我想象不到的。我的意思是,我能得到你的同意来实施我的方案吗?比方说,限制她的自由,要是我觉得她需要这样的惩罚的话。」
「只要不是谋杀,利小姐,你可以得到我的许可去做你要做的事。倘若你的方法与我的认可不能吻合,我会让你知道的。」
「很好,我理解了。」
「如果你想在课程方面——我想是这个词——作些改动的话,你就照上面说的办好了。」
「谢谢你。」
「我相信试验。如果你的方法没有效益,就说,六个月吧……那么我们可以看看那时的情况,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