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高傲。我寻思:他的目的是尽快打发我走。他多么希望我是个傻气而又标志的女人,不反对与他私通,只表面上装作是照顾他的女儿。好得很,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是跳出这个家。
「我想,」他接着说,「我们对阿尔文的缺乏礼貌应当予以宽恕。一年前她失去了妈妈。」
我仔细端详他的脸,想搜寻出哀伤的痕迹。我没有能发现一点儿。
「我已经听说了。」我回答说。
「当然你已经听说了。我断言,有许多人随时准备告诉你。毫无疑问,这对孩子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这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我同意道。
「太突然了。」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继续说道:「可怜的孩子,她没有妈妈,而她的爸爸……?」他耸了一下肩膀,没有说完这句话。
「即使这样,」我说,「还有许多人比她更为不幸,她需要的是克制。」
他猛地俯身向前,不无嘲讽地打量着我。
「我相信,」他说,「你具有那种克制能力。」
在那一刹那间,我意识到了这个男人的魅力,轮廓分明的、冷峻的淡色眼睛,眼光后面的嘲弄——我感到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面具,把他决心要隐藏的东西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
就在那时,有人敲门,塞莱斯蒂尼·南斯洛克走了进来。
「我听说你在这儿,康南。」她说,我认为她似乎有点紧张。原来他对与他同样身份的人,也具有那种影响力。
「消息传得真快呀!」他低声说道,「我的亲爱的塞莱斯蒂尼,你真好,又过来了。我正与我们新来的家庭女教师结交呢。她告诉我阿尔文很有天赋,同时需要管束。」
「当然,她天资聪明!」 塞莱斯蒂尼愤愤地说道,「我希望利小姐不致打算对她过于严厉,阿尔文是个好孩子。」
康南·特里梅林向我投来有趣的一瞥。「我认为利小姐不会完全同意你这种看法。」他说,「你把我们的小鹅当成了一只美丽的天鹅。塞莱斯蒂尼,我的亲爱的。」
「也许是我太喜欢……」
「我现在可以离开吗?」我提出来,因为我实在太想离开他们了。
「可是我来打扰了。」 塞莱斯蒂尼嚷道。
「不,」我竭力让她相信,「我们已经谈完了,我认为是这样。」
康南·特里梅林饶有兴味地把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这使我突然想起,他或许发现我们两人同样没有姿色。我相信我们俩没有一个有一点儿象他所会倾心爱慕的人。
「看来还得谈一谈,」他轻声说,「我相信,利小姐,关于我女儿,我与你还有更多的问题有待讨论。」
我鞠了一躬,离开了他们两人。
书房里,茶点已经摆放,在等着我。我感到太兴奋,以致于不想吃什么东西。阿尔文不在,我猜想她是在她爸爸那儿。
到了五点钟,阿尔文还没有露面,我传唤戴茜,派她去找阿尔文,提醒她五点至六点钟的时候,我们要上课的。
我等待着。对于她迟迟不来,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我预料到阿尔文会不服从的。她父亲已经到家了,她自然宁愿与他呆在一起,而不愿来上我的一小时的阅读课。
我不知道,如果孩子不肯到书房来,将会出现什么情况,我可以下楼去潘趣酒室或是客厅,或是他们所在的任何场所,要求她一定回到我那里吗?塞莱斯蒂尼与他们在一起,她会站在阿尔文一边来反对我。
我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通向书房的阿尔文房间的门打开了,康南·特里梅林挽着阿尔文的臂膀站在那里。
阿尔文的表情使我大吃一惊。看上去她是那么怏怏不乐,连我也为她感到难过了。她的爸爸微笑着,好象给阿尔文带来痛苦又弄得我发窘的场面倒使他感到有趣似的——也许由于这些原因,我认为他看上去象个色情狂。塞莱斯蒂尼就在他们背后。
「她来了,」 康南·特里梅林通报她的来到,「本分归本分,」他对阿尔文说,「你的家庭女教师唤你上来上课,你得听话。」
阿尔文低声咕哝,我看到她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不过,这是您第一天回来,爸爸。」
「可是利小姐说你得做功课,这是由她发号施令的。」
「谢谢你,特里梅林先生,」我说,「来坐吧,阿尔文。」
当阿尔文望我的时候,她的表情变了,代替了希冀的是满腔的怒火和强烈的仇恨。
「康南,」 塞莱斯蒂尼和缓地说,「这是你第一天回来,你晓得,阿尔文多么盼望你回来啊。」
他微微笑了,然而我认为他嘴角的表情是冷冰冰的。
「管教,」他低声说,「塞莱斯蒂尼,那才是至关紧要的。好了,我们把阿尔文交给她的家庭女教师吧。」
他向我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阿尔文向他投去恳求的一眼,他显然对此全不理会。
门关了起来,书房里只剩下我和我的小学生。
这件事给我很多启示,阿尔文爱戴她的爸爸。而爸爸却对她很冷漠。我对他的愤怒加深,而对孩子的同情却增长了。
她成了一个难以管教的孩子是不足为怪的。当我看到她是那样不幸的孩子,又能对她作何指望呢?我看见她……被她敬爱的父亲所忽视,又被塞莱斯蒂尼所溺爱。在忽视与溺爱两者之间,他们都在竭力毁灭这个女孩。
我在自言自语,如果他能决定在回来的头一天忘记管教,而花上一点时间来陪伴女儿,我倒会更加喜欢康南·特里梅林的。
阿尔文整个晚上都在耍脾气,但是我还是坚持要她按时上床。她对我说,她恨我,不过没有必要提出明显的事实。
她上床以后,我感到烦躁,于是便放轻脚步地来到房子外边,走进树林,坐在一棵倒伏的大树上静静思索着。
这天天气炎热,树林里寂静得很。
我考虑是否要保留这个差事。到了这个阶段,实在难以启齿,我犹豫不决,到底是离去还是留下。
这儿有许多情况使我想留下来。比方说我对吉利弗劳尔的兴趣;另外还有对驱除阿尔文心头反抗情绪的愿望。不过,由于见到了主人,我感到对这些任务并不那么热心了。
我对他这个人有点儿害怕,可又说不清是为什么。我肯定他不会来纠缠我,但是他身上不乏某种吸引力,某种使我难以忘怀的特点。我比以往更加思念已经作古的艾丽斯,因为我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她究竟是哪一种人。
我在某些方面使他感到有趣。也许是因为我在他看来是那么不起眼;也许因为他知道我属于那种不得不自食其力、依赖象他那样的人的兴致而生活的女人。他的本性是否带点儿色情成分呢?我相信是有的。也许可怜的艾丽斯终于觉得难于忍受。也许她,象可怜的吉利弗劳尔的妈妈一样,是沉海自尽的。
我坐在那儿,听到从林间传来脚步声,我踌躇了,暗忖是等在那儿呢还是回家。
一个男人向我走来,在他身上有某种熟悉的东西,这使我的心跳加剧了。
见到我,他吃了一惊,接着他发出微笑,我认出他就是我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人。
「啊,我们又见面了。」他说,「我知道我们的重逢是不会耽搁很久的。怎么,看上去你象是见到了鬼似的。是不是你在梅林山庄的逗留使你来寻觅鬼魂了呢?我已经听到有人说这个地方笼罩着阴森可怖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