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被中年男子赶走的两个少年,一个拎着水壶、一个端着一盘食物走进来,季隽言接下食物马上拿起来闻。「什么黑黑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英格丽瞇着眼端详了一会,「那是用类似老鼠的动物烤熟的肉干,吃起来有点硬,而且没什么味道,没想到他们还拿这么好的东西请我们。」
拿老鼠肉干给我们吃还叫作好东西?季隽言实在难以认同,但饥饿难耐的他还是拿起一块开始啃,大概饿坏了,吃在嘴里并没有特别的感觉,英格丽也跟着拿起一块吃,肉干确实烤得很硬,两个人咬得牙齿都酸了。
享用完老鼠餐,英格丽背对着他沉沉进入梦乡。
季隽言又作了那个在沙漠中追逐相同身影的梦,还有最后那句让他想不透的话──我是你的最初,也是你的最终……
在梦中,季隽言想要唤住那个飘远的身影,却从梦中惊醒。他环顾四周,房里只有光秃秃的土墙,他伸手抱住英格丽,在这段恍如行走在地狱般不真实的艰困旅途中,唯有怀中传来的温度是真实的。
静夜中,他忽然被莫名的孤寂感擒获,感觉自己似乎已被过去的人生给彻底遗弃了,想到这里,季隽言的手不自觉的又加重了力道。
英格丽被他紧拥的力道给弄醒,意识浑沌的她揉揉沉重的眼皮,满脸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我作了梦,突然醒来就睡不着了。」
「作恶梦了?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又经历了太多可怕的遭遇。要不要我哼摇篮曲帮你入睡呢?」英格丽很自然的伸手拍拍他。
难民营里的人,时常为着伤痛的过去或是难忍的病痛而夜不成眠,她能体会这种感受。
季隽言像孩子一样把头靠着英格丽,英格丽也把他当成难民营里受到叛军凌虐的孩子一样,温柔的轻抚着他的背,开始哼起曲子,就是每次她哄孩子们入睡的那首曲子,旋律非常优美,英格丽的声音像天籁般悦耳。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好几次想问都忘了问。」
英格丽停止哼曲。「这是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作品61。原本是小提琴演奏版本,不过一八0八年八月的时候,贝多芬又亲自改编成钢琴协奏曲版本献给他好友布朗宁的新婚妻子茉莉,不过茉莉隔年三月就过世了。我很喜欢这首曲子,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静下来的时候脑海里就常会自动浮现出这段旋律。」
「妳会弹钢琴?」一般人很难交代得那么清楚,季隽言认为英格丽一定有很深厚的音乐素养,才能把贝多芬的协奏曲当摇篮曲随口哼出来。
「我从小学钢琴,大学在伦敦音乐学院也是主修钢琴,其它弦乐器我也很喜欢,不过最喜欢的还是钢琴,也选修过声乐,感觉很不错。」英格丽回想起音乐学院的那段美丽时光,嘴角不经意的露出怀念的微笑。
「那妳为何不继续深造当个钢琴演奏家,却要到巴黎神学院当修女?」季隽言没忘记当初从红十字会义工尚那边听来的消息。
「我总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个缺口,连我最爱的音乐也无法满足我,所以毕业后我就到巴黎的神学院去进修,想为天主服务,把生命的缺口补起,让自己变得更完整。可是天主却希望我学习奉献,让生命完整,所以指引我来到这里。」
一直以来英格丽都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事,不过经过这几天和季隽言朝夕相处、祸福与共的生活,她也变得比较愿意敞开心胸来回答他的问题。
「妳难道都不想结婚生子,都不交男朋友的吗?」季隽言很难想象。
「我从没想过要结婚生子,因为我长时间留在这里,没办法给孩子一个安定的生活。我有交过男朋友,但交往不到一年就协议分手了,聚少离多的关系很难持久,加上我们每次碰面谈的几乎都是公事,尤其我又在前线服务,久而久之关系就疏远到难以弥补。」英格丽心想这大概是她讲私事讲得最多、最深入的一次吧。
「是妳提出的?」季隽言觉得由英格丽提出的可能性比较大。
英格丽很坦白向季隽言承认,对方是红十字会日内瓦总部的重要干部,两人几乎没见过几次面,那次她受伤回巴黎接受治疗的期间,两人有了比较多的相处之后,对方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基于相同的理念与理想,英格丽接受了对方。
听完英格丽的过去,季隽言有感而发,「我的人生一直过得非常平顺,什么都不缺,事业、家庭、财富、爱情、婚姻……我从不需要花心思就已经得到了一切,但偶尔我却会突然感到困惑,这就是我要的人生吗?为什么还是会在心中有一丝隐约的遗憾?也许这种好像少了什么的感觉,就是妳所谓的那种生命的缺口吧。」
「就好像生命的拼图少了一块的感觉。」英格丽接口道。
季隽言笑了,他想起一个传说。「据说上帝在造人的时候,照着自己的形象塑造出原本是雌雄同体的人,但在投入人间的时候,却一分为二的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于是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不然生命永远不完整。」
英格丽也无声的笑着回应他,「我也从无国界医师组织的一个犹太医师那儿听过,这是犹太人的美丽传说,不过我已经选择把我不完整的生命交给主了,经由奉献来完整我的人生,就算没有找到我的另一半,上帝也会完整我的生命。」
「那原本属于妳的另一半怎么办?妳有妳的主,那他呢?也许他将终其一生带着失落的灵魂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不断的寻找着妳。」季隽言甚至可以体会到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的那种失落感。
「我不知道,但我想上帝会好好照顾他的。」英格丽只能这么想了。
季隽言听到这样的答案,莫名的感到有些生气。「妳太自私了,妳只想满足妳自己的人生,宁可舍弃妳的另一半,他何其不幸必须带着生命的缺口过一生!」
对于季隽言忽然间的情绪转变,英格丽不解的看着他,「没必要这么生气吧?我的另一半又没有出现过,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他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最好不代表最适合,不是同一张拼图的缺块,就算硬塞也无法融合。」季隽言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如此心浮气躁,但他就是不能接受英格丽的说辞。
英格丽不明白季隽言何必对一个闲聊的话题表现得这么认真。「这不过是个传说而已,世界上适合自己的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吧?」
「难道妳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也许真的有一个人仍在世上的某个角落等待着妳出现,唯一的那个人,当他看到妳的第一眼就会知道那就是他要找的人。」季隽言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固执得无可救药,满脑子只有她的信仰和使命。
「没有,我根本就不相信一见钟情。也许你相信是因为你跟你女友的相遇就像你说的那种感觉,而你已经找到了属于你的那块拼图;但是我从没遇到过,所以我不能体会,你不能因此责怪我啊!」英格丽感到有些气恼的背过身去。
季隽言忽然间哑口无言,他楞住了。
回想跟艾莉西亚的相遇,一路走下来并没有出现过他自己刚刚义愤填膺发言的那种感觉,他只是很尽责的满足艾莉西亚的一切需求与愿望。他们从没吵过架,意见相左的时候,艾莉西亚总是顺从他的决定从不争辩;艾莉西亚说要和他在一起,他只是接受了这样的提议;艾莉酉亚说要结婚,他也觉得没有反对的理由,一切都是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