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兰德原本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身旁这个男人,毕竟,像这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全身上下脏兮兮的流浪汉,在威尼斯广场随处可见。
可经过刚才这么一吼,他沉静的脸上闪起了无数变化。他转过身子,睁大一双蓝眸,顾不得手上还在哭的安洁蕾,将她放了下来。
一步步,像是走在一层透明薄冰上似地,战战兢兢来到杰西面前,不敢相信地,他伸出手,缓缓拨开垂在他额前的乱发,“你……真的是你?”
春天的威尼斯,是暖意中带着微寒。
冷凉的海风从玫瑰色的玻璃外吹入,虽然有点冷、却又觉得满心沁凉舒适。
洁静优雅的小房间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昏黄的灯火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
维兰德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俊脸上噗噗笑个不停。
“别笑了行不行。”杰西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道。
都怪那小鬼头,不过骂她两句,就哭得一副惊天动地、寻死寻活的样子,害那些广场上闲闲没事看热闹的人,愈聚愈多,搞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来了什么跳火圈、吞火剑的马戏班子呢!
不得已,维兰德只好边哄边安抚,带着杰西、牵着肇事者,一路狼狈逃回居所。
没想到,两人那么多年没见。再次相遇,竟然是这种既尴尬又有点好笑的场面!
杰西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他觉得维兰德住的地方很奇怪。一整栋建筑物紧邻着圣乔凡尼教堂旁、可又不属于
教堂所有,马蹄形的建筑物里大大小小房间多得数不清。
“维兰德,你住这是什么地方?学校吗?”杰西好奇问着。
“这是孤儿院。”
“孤儿院?”杰西瞠大眼睛。
“是啊,这是专门收容是无父无母、被人丢弃的女童院。”
女童院?难怪,他刚进门的时后见到一大票女孩子在花园里嬉戏,却连个男孩子都没有。
“那,刚刚那个小鬼头也是这儿的院童吗?”
“是啊。”维兰德点点头,“安洁蕾虽然皮了点,不过没什么恶意,你别跟她计较。”
杰西哼了声,“谁有空理她,我来威尼斯又不是为了她!”
维兰德眼神一凝,垂下脸,小心问道:“那你……来威尼斯是为了什么?”
杰西看着他,敛去笑容,走到床边坐下,“当然是为了你啊!”
虽然早猜到答案,但维兰德心里仍是震了好大一下,他坐起身,让自己退靠着墙边,“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嗯。”杰西点点头。
“为什么?”
“我听人说,威尼斯发生瘟疫,死了很多人,我担心你,所以就来了。”
其实,威尼斯并没有发生什么瘟疫,只是去年夏天时因为热病传染,死了几个人,整体来说,疫情并没有蔓延。
看着他,维兰德心里充满无限复杂。
这个男人,随便听人说了几句话,就这么不顾一切从千百里外的地方奔来。
为什么?他们之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他还可以保有这样的热情?
“那…你怎么来的?”维兰德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隐隐在发疼。
“我?”杰西低头笑笑,“走路来的啊,我又没钱雇马车。”
“从……安斯达特走到这儿?”维兰德不敢相信看着他。
刚才因为事出突然没特别注意,现在将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破旧的衣衫、纠结的乱发、胡渣,还有脚底那双破烂到露出两只大拇指、已污秽到难以辨认的脏鞋。
这……这家伙究竟是吃了多少苦!
“你疯了吗?”维兰德激动地叫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从安斯达特到这儿有多远,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从北德到南欧,隔着一整片黑森林不说、还有一大片阿尔卑斯山脉,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这么莽莽撞撞跑来……”
“莽莽撞撞跑来又怎样?谁叫你没事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跑到这儿来就算了,连个音讯也没有!除了一年一张卡片外,平常连提笔写个字给我也不肯,你到底过得好不好?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完全不知道!我能怎么办,除了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之外,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我……”维兰德无力反驳。杰西说得没错,是自己的软弱逃避才让他得受这样的苦。
“维兰德。”杰西轻握住他的手,“这么多年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了,你究竟怎么打算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告诉我,你还是没法子决定吗?”
维兰德垂下脸,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维兰德!”
“不要逼我,杰西!”维兰德叫了起来。
“我逼你?”杰西不悦地掐住他下巴,眸中露出精光,“是啊,我翻山越岭、冒着生命危险,一步一步走到来到这儿,听到的,还是跟五年前一样的话,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儒弱、那么胆小,对我的感情还是那么摇摆不定,抛不下、放不开,却又不敢伸手要,为什么?你就不能勇敢坚强一点吗?”
“勇敢坚强?你说的简单,我又不像你打出娘胎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从小到大都让人当英雄捧着!”
“你!……别这样,维兰德,你可以试着改变看看啊!”
低着头,倔强的人儿两道眉心蹙得紧紧的。“我就是这个样子……要不要,随便你。”
咬着唇,他赌气似地不再同他说话。
僵凝的空气在房间里穿梭了好一阵子。
终于,杰西像缴械投降般,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下你的。”要真能抛
下,早八百年前他就放手了,又何必千里迢迢、厚着脸皮来找他。
转了语气,他换上一脸温柔,“告诉我,维兰德,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不知道……”望着他,维兰德一颗心又开始摇摆不定,“不如……暂时维持现状,咱们就像朋友、像兄弟、像家人一样相处好吗?”
杰西苦笑一声,他能怎么办?“随你吧,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他不再逃离自己身边、不再逃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什么都依他。
漾开唇角,维兰德也轻笑起来。昏黄灯光下,粉色润唇彷佛上了一层薄亮的油光似的,闪着娇艳动人的色泽。
明媚诱人的光采让身旁的杰西又莫名其妙燃起一把无名火,两颗饥渴的眼珠子看得差点没掉下来。
真是的,这么多年不见,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长得又俊又漂亮!
妈的,刚刚实在不该胡乱答应他,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日子,简直就像坐死囚监一样、折腾死人了
第十章
杰西开始同维兰德在威尼斯住了下来。
但女童院早已人满为患、腾不出多余的房间,维兰德只好建议杰西外宿。
他将自己在威尼斯购置的房子,请人重新粉刷打理一番后,强迫杰西搬了进去。
这栋精致漂亮的宅院,位在总督宫殿附近,紧邻着史克雅凡尼河畔,是个如语如画、景致秀丽的豪华宅邸。
可杰西住了几天,就苦着一张脸、拎着包包,跑回女童院。
维兰德纳闷地看着他,“怎么了?住得不舒服吗?”
杰西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没啊,那儿床温被暖,住得挺舒服的。”
“既然住得好好的,干嘛又跑回来?”
“无聊啊!”杰西白了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一个人住那儿,每天对着一堆不会说话的花花草草,闷都闷死了,而且,你每次都推说工作忙,不肯来看我,既然如此,那我不如住这儿,虽然没大房子舒服,但至少可以天天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