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只是微笑,但他的眼睛里早已笑得狷狂。
我沉默的撇开眼睛。
“就知道你舍不得。”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手。虽然仰视着我,但笔直伸出手掌的他在面前却笑得放肆无比,“只要易水同意归属兀兰帝国,我,莫炎,以苍鹫军旗之名,誓约不屠易水城。这下可以放心从城墙上下来了吧?当心不要把自己摔坏了,易水之璧。”
我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忍住那股冲到头皮的羞辱和随之而起的杀机,看了眼城墙下静静躺着的王丞相,再扭头望着周围将军士兵们的尸体。
战到最后一刻,与城共存亡。
言犹在耳,你们都遵循了,只有我却要违背它了。
天意。天意。
我木然从城墙上跳下来,单膝跪在泥泞的血水中,垂下了眼睛。
“臣易昭·岚,代易水城邦,请降。”
粗糙厚茧的指节轻佻的勾起我的下巴,“当真考虑好了?有时候死远比活下来更容易,当心不要后悔了,易昭殿下。”
我僵硬的扭过头,甩开他的手指,冷冷道,“我从不后悔所作的事。”
“那就好。”
他冷笑一声,挥挥手,“把他绑起来。”
我不反抗,只是沉声抗议,“帝国就如此对待降族?”
“归降王族皆封候,帝国律令里当然是要客气对待的。但是不要忘了这里是我的军中。”
莫炎的脸上依旧是放肆的笑容,但他的眼睛却分明闪过一丝嘲弄,
“还记得阵前的那一箭吧。易昭殿下当真好箭法,但真是不幸,我是个睚眦必报的男人。”
※ ※ ※ ※ ※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有节奏的皮鞭打击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着,每每抽到受伤处的皮肉的时候,身体都会不自觉的一抽,却没有什麽痛觉,大约神经已经麻木了。
“停下来。”前方传来斥责的声音,“怎么都是你们在数数?他自己为什么不数?”
只听扑通一声,我的视野里突然多出来一堆灰色的东西。仔细看了几眼才辨认出来,原来是刚才喊数的那个灰衣执刑人诚惶诚恐的伏在地上,
“小人该死!这个犯人顽固的很,无论怎样都不出声,请大人责罚!”
莫炎恍如未闻的从玛瑙盘里拎出一颗红色果实塞进嘴里,喃喃道,“果然是只有易水才能见到这么多好东西,难怪陛下对这块小地方志在必得……”
他忽然扭过头向站在旁边的一个人问道,“王参军,你可知道这种果子叫什么名字?”
王参军长得相当斯文年轻,看起来实在不像军中的人。这个没有光线的房间里,他那种干净的温文笑容看起来实在扎眼的很。
王参军回道,“禀将军,这个叫胭脂果,鲜美多汁,是南疆有名的水果品种。在我们兀兰境内倒是见不到的。”
“原来这个就是胭脂果啊……我听说这个佐盐吃味道最好?”
“正是,在果肉上洒一点点上好的精盐更能提鲜。”
莫炎点点头吩咐道,“小究,拿一罐盐来。”
旁边那个年纪轻轻的亲兵立刻一溜烟的小跑出去,不多时就捧了个陶罐回来。
看他那个架势,王参军忍不住笑起来,“这么大一罐都可以吃到明年了。将军用不了这么多……”
话还没说完,莫炎对他笑笑,“谁说的?”嘴里说着话,目光漫不经心的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我看着他的笑容,忽然全身有些发冷,手臂上力道不由一紧,手腕的铁链立刻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你急什么?”
莫炎嗤笑一声,慢条斯理的把玛瑙盘剩下的几颗胭脂果剥出果肉,一颗颗沾了精盐吃下去,在亲兵递过来的水盆里把手洗干净。
眯起的眼睛盯了我看了一阵,伸手把陶罐里剩下的盐全部倒进水盆里。
“你。”
他伸手指了指仍然匍匐在地上的执刑人,“给他泼点水提提神。”
我冷冷看着他。
果然如此,真是没什么新鲜伎俩。
他靠坐在宽大的座椅上,抱胸笑得恣意,“不要这么凶狠的瞪我,你还是省点力气的好,别又撑不住昏过去了。”
高壮的执刑人捧着那盆掺了货的水几步走过来,在我面前转了半圈,居然转到背后去。
我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刚才被打了三十多鞭的就是背后,到现在还火烧火燎的疼,这下只怕不能善了了
“!”
瞬间炸裂般的痛楚从背后直冲头皮,背后鲜血淋漓的皮肤被突然剧烈的刺激,剧痛鲜活的在四肢白骸里到处流窜,肢体不停的微微抽搐着,撑着地面的脚尖一软,支撑的力气似乎从身体里被猛然抽去,耳边铁叮叮当当的嘈杂响声似乎响个不停,声音听起来却越来越远。
意识逐渐抽离的时候,仿佛才有水流从背上慢慢流下来的知觉……
※ ※ ※ ※
周围很黑。无尽的黑暗笼罩在周围,仿佛是雨季来临时漫天密布的黑压压的乌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我试着蜷起手指,指尖碰到了冰冷的地面。不对,这不是地面,摸起来的冰冷触感分明是钢铁。
失去的知觉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眼睛那里传来了纱布摩擦的感觉。我猛然伸出手,一把扯下了遮住眼睛的黑布,回头瞪视坐在身边的那个人。“放肆!”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站在旁边背手俯视的男人不满的咕哝了几声,“程医官,不要理他,你继续。”
我咬着牙坐起来用力挡住医官的手,沉下脸色对旁边那人道,“莫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炎指指医官手上的大小瓶子和纱布,一笑道,“自然是替你上药了。”
我冷冷道,“何必把好好的药浪费在我身上?你大可放心,这点皮肉小伤还弄不死我。”
“这点皮肉伤当然弄不死你,不过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对我很麻烦。”莫炎终于收起了那张笑脸,带着几分嘲弄神色伸出手指。
背后的刑伤突然被重重戳弄了一下,我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这么轻轻一碰就不行了,明天怎么完成降城礼?”莫炎神色间的嘲弄之色更深,“殿下玉体还有大用,不如乖乖趴好让医官上药,你也少吃点苦头。”
我用力推开医官第三次伸过来的手,冷冷瞪着莫炎,“我的身体用不着阁下关心。”
他啧了一声,对惶恐不安的军医道,“你出去吧。易昭殿下金枝玉叶,只怕需要我亲自调理才行。”
我脸色沉下来,“你要干什么”
那军医刚刚走出门去,莫炎忽然一把反扣住我的双手,用力拉过头顶。我大吃一惊,用力挣了几挣,没有挣脱,双臂反倒挣得酸麻不止。
“莫炎!”
后面愠怒的话还没冲出口,只听啪嗒一声,手腕处一凉,左手竟然被他用铁制手镣扣在铁床的柱子上了!
我大怒,看准他的腿骨关节弹腿就踢过去。他手还扣着我的手腕,眼看着避不过那一脚的重心,手臂上突然施力往下用力一压——
就在瞬间,我的身体被他的全身重量压得硬是转了半个圈,出脚的角度登时偏了,虽然扫到他的腿骨却少了几分力量。
又是啪嗒一声,他硬生生搳了这脚,我的右手却被他同时用力一扯,拉过去也铐在柱子上。
他随手擦擦头上的汗,喃喃骂道,“真是难搞。”
我僵硬着身子半趴在铁床上,忍着他满是厚茧的手在背上粗鲁的揉来揉去,好不容易搳到背后的伤被他涂抹完,我瞥了一眼自己身上,有几股细细的鲜血缓慢的沿着身体往地上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