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箭,在你的右肋。”
瞧起来,他是正面对敌,而且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中招的。”
不过似乎本人也作了一定的防备,所以呈扇面形的伤口都是在非致命处。
能从五箭连诛下逃出生天的,的确是江湖顶尖一流的高手,无怪乎他非但没有一般伤者的颓丧,反而得意洋洋于自己的命大。
不过以上三枚毒箭都激射在肌肉厚实处,入皮肉并不深,真正麻烦的是在右腰及小腹上的两枚。
深深扎入了半截箭身的伤口看起来怵目惊心。
腰椎处人体经脉密集,小腹若是开了这么大一个血洞剜箭,难保会不会连他的肠子也漏出来,幸好这种毒虽然厉害却发作得慢,如果本身伤口不至于致命,何晚亭倒还有七分治愈的把握。
他是毒师,也是药师。
二者相辅相成,天下没有他制不出的毒,也没有他解不了的毒。
“那个……你可不可以解开我一条手臂?”
被捆扎成肉粽子状的人突然提出了治疗进行之后的第一个请求。
看他痛到满头冷汗却没办法擦的样子,何晚亭倒也不由得产生了些许同情之心。
二话不说,袖子一拂切断了牢牢缚住他右手的绳子,顺手拈起自己常用的药巾塞到他手里,示意他自己擦汗。
却不料这登徒子手一自由,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擦拭已经快流到眼睛里的冷汗,而是轻轻握住他垂放在身侧的左手,涎着脸乞求道:“我怕等一会会很痛,你可不可以借只手我握一下?只要一下就好,不会握痛你的,而且看着你这么美的人,疼痛也少一些……”
真是怪人!
老实说,他还真没见过剜肉刮骨的时候不用麻药,只要握住他的手就能止痛的。
何晚亭本来要挣开的手,到底因为好奇而没有做出挣开他的举动。
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单手运刀如飞,片片削去深深包裹着紫色碎心箭上的皮肉。
听说有一种叫“凌迟处死”的极刑,也不外如是吧?
可是不这样做,就没办法保证在不伤害到他的最低限度下,把箭取出来。
何晚亭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紧了一紧,却又几乎是在立刻放松了力道,随即一种温热的濡湿感自手上传来。
李逸风的一口银牙几乎没咬碎,对上他询问的目光时却还勉强挤出一个笑,表示“不要紧”。
“叮——”
随着第四枚、第五枚小箭相继被挖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安置到了锦盘上的时候,李逸风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沁湿了几重衣衫。中途何晚亭因为见他痛得厉害,硬塞进他口中的木块早被咬碎了,奇怪的是,一般人在忍痛中握紧双拳的情形倒没有出现过。
至今仍被他牢牢握到掌心里的手,仅仅只是被汗沾湿了并烘得火热,却毫无被用力捏紧的痕迹——这样不是让他自己更痛苦吗?
搞不懂这半疯半认真的男人,他从见面起即不停口地盛赞自己的美貌。
难道还真有好色不要命的人?
真是可气又可笑!
心里头想着事,手下可没停,何晚亭极快地替他清洁了伤口,略迟疑了一下,看一眼在剜出所有毒箭后,松了一口气乍懵扮痴地更是拉着他的手不放开的男人,眼中促狭的神色一闪,一言不发地取来早前炖在小火上被煮沸了的药液,准备上药。
“滋——”
沾着药液的药棉才一触上鲜红的伤口,发出“滋滋”似灼烧般的焦臭后,几乎是立刻就止住了血。
“好痛……”
这见鬼的治法竟然比剜肉还痛,硬气如李逸风,也忍不住自口中发出低微的呻吟。
“不好意思,我忘了告诉你,这药虽然见效快,但因为药力发散的效用过强,使用起来会有镪水淋到伤口一样的疼痛。”
其实没说也是有一半小小的坏心眼啦,他还真地想瞧瞧这男人的极限在哪里?
普通人早就该是因为“疗伤”的过程已经结束而松懈下来,这时候突然遭受比刮骨时更痛的袭击,如果承受不住那种在伤口上炙烧的痛感,在事后哭爹喊娘的可是大有人在——上一回在江西,给一个号称横练十三太保金钟罩、江湖上有名的硬汉子铁甲威龙孟德威疗骨伤时就是这样,直哭嚎着哀求身边的人给他一刀来个痛快吧。
“没事,你现在说了,我知道了。”
衣服上早就沁透了的汗渍开始往下滴淌,但那个名叫李逸风的男子尚能自眼里蕴出淡淡的笑意,若不是苍白得失去了血色的唇抖得不成样子,他一定还会努力向上弯出一个弧度来好叫治疗他的人放心吧。
这个男人的意志力坚不可摧,不难想象,这就是他能敌住僵尸帮的攻击,到现在也还能保存着清醒意识的原因。
何晚亭手下不停,一一上药包扎完毕后,正想松口气告诉他已经没事了,却见到那已经把下唇也咬破的人笑着晕了过去。
他是真的笑着晕倒的,鲜血淋漓的唇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的红艳,在那俊逸的脸上勾出一抹云淡风也清的浅笑,像是依偎在最心爱的恋人身边,玩累了倦极而眠的大孩子。
“李逸风……吗?”
何晚亭静静注视着沉沉睡去的男人,抚去他唇上的血痕,记下了这个名字。
也许这人表现得是很轻浮、很浅薄、很吊儿郎当,但他日必将是能在武林叱咤风云的人物。
因为他拥有无人能与之匹敌的强大意志力,还有那种谈笑间化敌为友的潇洒,以及逆境中忍辱负重的坚韧。
刮骨疗伤,他认识了一个铁骨铮铮的中原好男儿。
有一种奇怪的情感在注视着他昏迷后苍白的面孔时溢生出来,也许无关其他,只是仅仅出于对他硬朗态度的敬佩,却在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尽管,此人今后将是友?是敌?
他也想不清楚。
3、朋友
“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滴滴嗒嗒,雨声轻击在水面上,荡起了万千涟漪。
说也奇怪,今年入夏以来,这雨仿佛没停过似的,下得铺天盖地、下得闹闹腾腾、下得千丝万缕。
雨打荷叶的叮叮咚咚声更为密集了,无乱而丝竹的湖心小亭内,却有人赏荷、听雨。
今夜无月。
亦无星子。
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吹袭得湖心绿荷狂摆乱舞,人心不定。
“我好像告诉过你,你的伤最好别喝酒。”
指一拂,暗生一股劲气挡下了对面那个男子几乎没打算强灌过来的酒杯,亭子里一派秀丽雅然的人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劝戒,也不像是真的把别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转而取向自己烹在小红泥炉上的茶。
“你是怕我酒后乱性?放心好了,不会的!现在我知道你是个男的了,不会再向你求婚了,我们是朋友,兄弟!”
然而,对面那个脸皮厚得够可以的男人却无视他这种拒绝的举动,自来熟地一把握住他还在半空中的手摇了两摇。
更过分的是,还在疗伤中行动不便的他竟然是叫人把他抬过来的——只为了打扰他一个人雨中听荷的清寂。
“我没有兄弟,也不需要朋友。”
亲情已是他不得不留在这世上最大的羁绊。
友情呢?他没尝试过,但直觉地知道凡关于“情”都是一种麻烦的东西。
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恩恩怨怨,情仇爱恨。
“那么你有没有姐妹,或者是表妹,啊,长得比较像的远亲什么的都可以,还有没有云英未嫁的给兄弟介绍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