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玄帝只是冷冷地对他吩咐道,“站起来。”
“父皇,把他还给我。”景非焰渴望地抬起头,颤声道。
“站起来。”玄帝倏然一声怒喝。
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再说话,景非焰僵硬地站了起来。
玄帝一掌狠狠地甩在景非焰的脸上,厉声斥道:“你是景氏皇族未来的君王、这天下的主人,而今,却为了一个卑下的男宠在众人面前做此丑态,连朕的脸面都一起被你丢尽了。”
景非焰慢慢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呆呆地道:“我什么都不要……”
“景非焰!”玄帝一声断喝,目光炯炯直逼景非焰,“你不要什么,你是太子之位,还是、你的性命?”
景非焰身子晃了一下,咬紧了牙关。
“你是朕的儿子,也是朕的臣子。”玄帝一字一顿,缓慢的语气中带着不容许违逆的威严,“非焰,记住这一点,只有朕能够决定一切,要与不要由不得你。”
雨落在脸上,沁了心的冰凉。眼中,早已熟悉的巍峨宫城那一刻竟是如此遥远不可触摸。
黄伞盖慢慢地行远,宫嫔长长的裙裾在雨地里拖过一道委婉的痕迹,顷刻间覆灭。
殿前侍卫将剑架到了景非焰的脖子上,冷淡而客气地道:“太子殿下请回。”
剑刃的寒光在景非焰的眸子里掠过,划破了黑暗的底色,雨水沿着眼角滑落。他的手抓住了剑。
“殿下?”侍卫心惊,逼前一步。
景非焰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扭曲的笑容,残酷而冰冷。空着手握住剑刃,用力地卡了下去,“铛”地一声,生生地将长剑折成两断。
满手都是血。
骏马仰起了脖子,发出长长的嘶鸣,皇族子弟们取出了羽箭,张弓引弦,跃跃欲试。皇族秋季的狩猎之期正是当时,连玄帝也圣驾亲临,众皇族谁不愿显一下身手。
桐木湘竹搭就的棚台上,玄帝身边本是仪嘉皇后的位子,不知何故,皇后却远远地坐在一旁,浓浓的粉妆抹在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靠着玄帝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素白的帛衣,漆黑的长发,美丽的容颜带着淡漠的神色,似是优雅又似是慵懒地倚在玄帝的肩头,眼波却冷冰冰地流向别处。
“那是谁呢?”一位侯王勒住了缰绳,望着台上,好奇地问道。
景非岑嘿嘿地笑了两声,故意压低了声音,其实近旁的人都听得清楚:“那是父皇的新宠呢,何如,从来没见那么漂亮的男人吧。”
众皇子们带着暧昧的神情吃吃地笑着,也不敢大声。只有景非焰惨白了一张脸,仿佛地失神般直直地瞪着那边。
玄帝似乎对着云想衣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云想衣不甚理会,只是抿着嘴唇,冷冷地笑。玄帝走下来了,意兴颇高的模样。侍从牵来了追云良驹,玄帝翻身上马,威风不减少年时。
王族公卿们围上去恭维着,玄帝似是意气飞扬,大笑着,策马张弓,箭如流星穿向云空,一只斑雁应声而坠。
“父皇好身手,英姿勃发,我等后生自叹不如啊。”景非岑挨上前去,讨好地道。
显是谄媚的话语,玄帝闻得却不生气,挥手示意众人近前,指着猎场丛林言道:“今日朕与众卿家同乐,以猎物多寡之数为准,胜出者赏赐血汗神驹一匹、北海珊瑚十树,众卿家可愿一搏?”
年稍长的侯王低低地笑着,斜斜地望了棚台上:“美人在前,皇上今日定是要一显身手了,哪里轮得到我等出头。”
景非焰只是沉郁地在圈外,听着旁人的笑声,忽然间象是被针扎到了心头上,梗得难受,情不自禁地回首,遥遥地看着云想衣。宛如月光般冰清玉润的人,见了他,蹙起了眉头,疼了,却忍住,将手按到胸口上,凝眸间相对无语。
一种强烈的冲动象火焰一样在瞬间燃烧起来,把魂魄都焚成了灰烬。景非焰抽出羽箭,张开满月般的弓弦,指向他的猎物。
云想衣的脸上模糊地掠过一丝温柔的笑意,或者,只是高傲的怜悯。
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拥有,只是下意识地这么想着,箭出弓弦,带着尖利的呼啸射向云想衣。
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铮”地一声,羽箭尽根而没,钉入桐木柱中,紧紧地贴着云想衣的脸颊,黑色的羽毛微微地颤抖着,云想衣淡淡一笑,一抹血丝在腮边慢慢地晕开。
玄帝的脸色立时变了,一声怒喝,策马冲来,狠狠地甩了景非焰一记鞭子,那一下极重,将景非焰摔到了地上。众人皆惊。景非焰慢慢地爬了起来,一抹额头,都是血,却只是默然,眸子里更见阴沉。
玄帝急匆匆地回到棚台上,见云想衣却已经站了起来,美丽的眼睛越过他,望着别处,举步就欲走的模样。玄帝心下着恼,拉住了云想衣:“你要去哪里?”
“你伤着他了。”云想衣仍旧不看他,语气中有几分薄怨,“让我去看看他。”
仪嘉皇后霍然立了起来,尖着嗓子,恨恨地道了一句:“这地方哀家可呆不下去了。”,捂着脸走开了。
“这都成什么体统了?”玄帝也不知是在恼着谁,厉声吩咐,“摆驾回宫。”强硬地抱住云想衣,想要带他走。
云想衣挣扎着伸出了手,笔直地朝着那个方向,雪溶成了水,在眼睛里漫上来了、又淹下去了,也只有那个人的影子。
台下忽然喧哗了起来,是景非焰不顾一切地奔了过来。
云想衣的嘴唇动了动了,很轻很轻,可是玄帝分明听到了他唤出的那个名字。眯着眼,冷森森地笑了,握住了云想衣的手腕,用力地捏了下去。
轻微的“咯”的一声,云想衣的身子颤了一下,伸出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想衣……”景非焰嘶哑地叫着他,脚步却僵住了。
禁卫军拔剑张弩,将景非焰困在当场。玄帝抱起云想衣,从景非焰的身边走过去了。
谁也没有再回头。
一路上,云想衣都在扑腾,手腕折了,使不上力气,只是踢着、咬着,想要从玄帝的身边逃开。玄帝木无表情,紧紧地压住云想衣不让他动。回了宫里,扛着他径直进了寝宫,粗鲁地扔到了床上。
“放我走,放我走!”云想衣尖叫着,象个孩子般倔强地吵闹,气恼的时候,薄薄的雾水在眼睛里浮上来了,似乎是婉转而脆弱的模样,望着玄帝的神色里,却有九分是轻蔑。
狂乱的光线在玄帝的眼眸里动荡着,他猛然卡住了云想衣的脖子,愤怒地吼着:“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朕?朕贵为天子,竟连自己喜欢的人都留不住吗?不许走!不许走!你要是敢走朕就杀了你!杀了你!”
玄帝的手越来越紧,扼杀了云想衣的呼吸和意识,喉咙里象是有一把钝钝的刀在挫着,生了铁锈,涌上一种血腥的味道。仿佛快要死掉的时候,那双手却松开了他的脖子,扯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脸来。
“来,你来看啊……”玄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柔和。
连气都喘不上来,视线还是一片花白,其实什么也看不到。恍惚听见玄帝的声音在对他轻轻地说:“你知道莹妃在哪里吗?她就在那棵树下呢。”
一刹那,血液都凝结成了冰,云想衣全身都在发抖,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望出去。
黄纱轻拢、兰窗半掩,窗外海棠一树。西风凋碧,婆娑的树影映在茜霞窗纱上,淡淡一点残艳、一抹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