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踩字后面总要拖个长长的尾音,证明他踩得很厉害。
他还有个口头禅,是在想和我亲热的时候,他就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说:“我瞌睡了。”
他深深喜欢这句话,一想做坏事了,便垂下眼皮,轻轻的说:我瞌睡了……
他那么喜欢吃冰淇淋,他总说吃了甜食心情会好。
有一次,我晚归,他吃了整整十盒,然后半夜起来闹肚子。
他不许我多抽烟,不许我多喝酒,他总是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小鬼快变成了小胖子。
他留下这所有的记忆,自己却抽身而去。
我再反复看那个豌豆的童话,句句都成了辛辣无比的讽刺。
纳兰子非,他才是那个绝顶的高手,温柔一刀之后就是决绝而去。
小骗子!小骗子!小骗子!
我气得砸了电脑一拳,又踹了桌子一脚,然后收获的除了疼痛,还是疼痛,心里的愤怒丝毫没有减轻。
纳兰子非,你他妈的的小骗子!
***
乐颜急匆匆地闯进来:“拓,子非走了?”
我正抱着一本足球杂志看,正巧,那本杂志的封面也是贝克汉姆。
我耸耸肩。
乐颜把一堆东西丢在我的桌面上:“拓,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一个人又要四处流浪的话怎么办?”
“他是个成年人了。”
“严拓!”乐颜似乎真的恼了,他伸手夺过我手中的杂志,“你怎么可以这样冷漠?他是子非,他不是别人,就这样走了,你居然还可以坐在这里安然无事?”
“那我还能怎么样?去报警?还是满世界地去追寻?”
乐颜站在那里,怔愣了许久,才慢慢地在我对面坐下来:“如果不是他自己打电话过来,我还蒙在鼓里。拓,你们到底怎么了?”
“没有任何事。”我重新捡起那本被夺走的杂志,把贝克汉姆的头像给他看,“也许,他喜欢这个男人,而我不怎么喜欢,就这么简单。”
“伯父说,他走的时候留下了封信,可以给我看看吗?”
我犹豫了一下,把那张纸交给他。
乐颜看了一遍,叹息,然后又重新看一遍,最后他把丢在我桌子上的那个卷宗拆开:“我也给你看点东西。”
我诧异地抬起头,看他拿出一叠照片。
那是我的,确切的说是我和别人亲热的照片,有和赵琳的,有和DD的,有和聂磊的,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有和陌生人的,那是些连我都不认识的男人女人。
照片合成制作的惟妙惟肖,赵琳和DD且不说,我和聂磊的图片足以以假乱真,好象两人真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也一样。
胸口被什么堵住,那是火山喷发前的预兆。
我笑:“拍得不错,花花公子的淫乱写真。”
乐颜说:“有一部分是子非给我的,有一部分是我自己找来的。而来源只有一个。”
“谁?”
“纳兰致远。”
我愕然。
“我不知道子非是不是因为这些图片和你闹别扭,但是我知道纳兰致远是一直想拆散你们的。”
“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是记者出身的,记者是什么?狗仔队哎,什么消息挖不出来?”乐颜苦笑一声,“从子非主动找到我,我就已经意识到情况危险了。”
“子非主动找过你?他说了什么?”
“你真的关心吗?”乐颜凝视着我问。
我苦笑:“你就别我吊我胃口了。”
乐颜说:“子非一直在受着这些照片的骚扰,我想他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承受不住了,他希望能支撑过去,偏偏这里面又确实有些事情是真的,你让他自己亲眼见证过……”
“SHIT!”我把杂志丢到桌子上,越来越窝火,“你说这些照片都是纳兰致远弄的?他怎么会如此变态?”
“你说对了,这也是令我最吃惊的事情,纳兰致远可能真的不太正常。”乐颜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子非的病症完全是被这个家庭给逼迫出来的。”
“你说——”我感到一阵阴寒,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父亲?
“如果我获得的那个信息不假的话,那么子非在童年应该受到过性骚扰,更严重一点,可能被——这造成了他对身体接触的排斥。而那个侵犯他的人,是纳兰致远的顶头上司,纳兰致远原本只是个小文职人员,能在仕途平步青云受了那人诸多提携,而他变相上供的礼品就是子非……”
我坐在那里,感到一阵阵恶心。
“从初中开始,子非没有回过那个家半步。纳兰致远一直以他自以为是的方式‘爱护’着自己的儿子,他已经陷入偏执了。”
“他什么都没对我说。”
“对你说了他就不是子非了。”乐颜冷笑一声,“他是那样追求唯美的一个孩子,怎么能容忍自身那么丑陋的过往呢?”
我沉默,然后说:“那不是他的错。”
“他自己的心结一直让他很自卑,偏偏又那么好强的性子,自然就矛盾百出,不神经质才怪。”乐颜站起身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找他就来找我。他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你,自己却在暗夜里费劲思量,九曲回肠地困扰。还有,你或许一直不知道,他晚上之所以能睡去全靠着药物的作用,并不如你想的睡的那么香。活得很辛苦的孩子。”
他在吃药?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乐颜看我的表情就知道真相了,“严拓啊严拓,该说你大条呢,还是说你粗心到残忍的地步?一个和你同床共枕这么久的人,你竟然对他一无所知?我服了你。”
“聂磊那边呢?你又如何?”
乐颜脸色一变,沉默许久才缓缓地说:“我们没可能的,我承认对他有些许好感,但也只限于那样而已。如果放一个天平,妻子女儿绝对重过他。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时候,我必然要舍弃一样。只有这样才能断了他的念,他需要一个全心全意和他在一起的人。从本质上说,聂磊还是个心存童话的孩子,和子非差不多,以为真心就能换来真心,真情就能换来真情。”
我叹息一声,我知道乐颜做的对,可依然为聂磊感到伤心。
人和人真的不同,或许我和乐颜属于那种特别都市化特别现实的人,而子非和聂磊代表了世外桃园的理想化。
“你知道子非去了哪里?”
“你关心吗?等你把自己的心思理顺了再来问我好了。”乐颜叹了口气,“也许,我应该早些和你谈谈的,你和子非,都太能要强,不肯把心底的惶恐告诉自己真正在意的人。还有,对伯父好点吧,老人家不容易。子非走得不放心,谁也放不下,在电话里絮叨了许久,伯父啊,严岩啊,你啊……唉。”
乐颜叹息着出去了。
一整天,我继续处理着手上的事情,耳边不时响起嘈杂的电话,只希望办公室里的时间永无尽头,让我永远没有空闲来面对心事。
可是我心里却止不住要想起他,那个有着美丽的名字,同样有着美丽面容的孩子,那个花了一整夜来打扫房间的人。我又看见,他站在窗台上,映着朝阳,笑靥如花。我又看见,那个蜷缩在路灯下的孩子,孤独地找不到归依,白衬衣蓝牛仔裤,清清爽爽,美丽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深深的悲哀。我看见绝世的容颜在烟雨中分外迷离,他的眉,他的眼,他那年轻优雅的身体,连同他被染成金色却更显另类的头发。我看见了他的一切,连同那春风一样醉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