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时光,可不可以再长一点、再多一点。
「妳想不想听我的故事。」洛明说道。
「想。」她想多知道他一些,想知道他为何而来,如何而去?
「其实,我在山谷中所说的故事,有一半是真的,我身上确实流着一半夷人之血,我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夷人,同时也是祁月教的上一任教主。」
朱芙蓉坐直了身子,看着身边的男人,面露迷茫之色。这会不会是他第一次讲自己的故事?
「后来呢?」她问。
「芙蓉,妳知道什么是爱吗?」他突然这样问道。
什么是爱?宽容、真诚、激动、疯狂都是爱又都不是爱。
「我们俩现在这样算不算呢?」她有些不确定地反问。
「如果这不算,那什么才叫作爱。」洛明笑了,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迷茫,「我一直在想什么叫作爱,因为我很害怕所谓的爱。我父亲并不爱我的母亲,我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相识又怎么在一起的,是不是就像我父亲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在行医的路上偶遇一个夷人姑娘,在一起吃了一次烤鱼那样简单。总之,我的父亲真正喜欢的是一个汉人女子,甚至后来,他们还有了小孩,并且双双逃走,丢下了我母亲和我。」
「那你母亲怎么会放过他们?」
「当然不会。祁月教如同神明一样尊贵存在的教主大人,嫁给一个汉人就已经够出格的了,更离谱的是她的夫君还背叛了她。她发现之后,立刻追了出去,三天后,追到了他们……」
这是一个惨烈的故事,故事中所有的人,都用自己的爱来伤害别人。
他的母亲,因为爱而杀了背叛她的父亲;因为爱,在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种下了彼岸花的蛊毒;因为爱,以自己做为蛊毒之引,除了让那孩子终生病痛之外,自己也随着那两个人同坠阴间,至死不休。
而他自己也因为爱,在事隔多年后抓来不幸的弟弟,抹去他的记忆,让他修练无心诀,以为这样,他就会恢复健康,就会快乐。
然而又是因为爱,他的弟弟最后不惜自废武功,只为了记起从前的恋人。
什么样的感情,值得至死不渝,值得永生不忘,值得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追寻,值得踏碎轮回枉顾流光般地想念。
用尽生命种种,只为与伊人一见。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原来,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与自己心爱的人琼楼相会,微笑以对。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从小到大,总是无法修练教中那最高的武功心法──无心诀,原来,他在问着自己什么叫作爱的时候,就已经做不到无心了。
母亲虽然没有教会过他什么叫作爱,但是,她却教会了他什么叫作恨。
恨与爱的距离如此之短,在不经意间,便化作了虚无。
便胜人间无数,这无数之中,也包括着恨吧。
在这一刻,爱战胜了恨,但是……
洛明揽紧了怀中的女子,他的心如同明镜一般雪亮,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指掌中转动,她是他的棋子,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命运的棋子呢。
所有的事情都在预料中,所有的结局都已经写好,惟一没有料到的是,他会真的爱上她,爱上本不应该爱上的人。
得到了不应该得到的东西;他知道自己将会为此付出代价。
只是,那代价会是什么?会是什么呢?
他将她拥得紧紧的,恨不得就此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芙蓉,能不能给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妳不当妳的公主,我也不当我的教主。我们两个忘记外面所有的事情,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好吗?」
这是祈求,是命令,还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朱芙蓉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这个人、这个人就算是睡在她身边,依然是不能放下心的。
他或许是真的爱着她,但是,对于像这样一个人来说,爱情也许从来就不会是他的所有。
「妳不要问,因为我不想说。」
「其实,不管我的回答是什么,不管我们有没有相爱,我和你,又或者仅仅是我,都得要在这里待上那么久吧。」
洛明莞尔一笑。「真是的,喜欢一个太过聪明的女子,果然是男人的灾难。我不想否认妳的话,但更不想承认。」
「看样子,我是没有办法离开了。」
「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朱芙蓉摇头。
他执起她的手,带着她向树林深处走去。这座森林深远而幽静,巨大的树木一株连着一株,将天空几乎完全遮住。
纠葛的藤蔓之间,许多叫不出名的花恣意地开放,阳光稀薄地落下,如同点金。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静止着,如同凝在琥珀中的一场迷梦一样。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是祁月教的禁地,历代教主修练的场所──菩提之园。祁月教的源头来自于天竺北部的佛教,但与中原佛教的教义稍有不同,更讲究用今生的苦来换得永生的安宁,就像是精神麻药一样,让南疆的人为之若狂。」
这番话让朱芙蓉大大地吃了一惊。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这样批评自己的祁月教。他的所思所想,真是让人迷惑。
「南疆的人一直以来都过得很苦,所以更加冀望于这种虚幻的来生想象。我恨这个教,但又无法舍弃它,我知道我给予教众的是虚无的希望,可要是没有希望,这漫长人生又将何以为继呢?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到底该怎样做?」所以,他才会采非常手段,以她来要挟大明皇室。
请妳不要怪我,就算早知道妳一定会怨我,我也无法不这么做。
这些话一直盘旋在他心中,始终没有说出来。
「三十天,只要在这里待上三十天,我会竭尽所能地让妳过得快乐。然后,妳爱我也罢,恨我也罢,都没有关系。」
花的香气沉沉地飘散在空气中,她看着身边的花朵,随着日光的照耀开得更加灿烂。
而拥着她的男人的声音,也越加地飘忽。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幻境,妳没有我就出不去,也进不来。就把这里的一切当成一个梦好了,人生本来就需要有梦。」
是梦吗?那么梦醒之后呢?
朱芙蓉的手悄悄地环上了他的腰。他说得没有错,人生本来就需要一个梦。
就算她是锦衣卫的统领,大明朝的公主,她也有作梦的权利。
第七章
蜉蝣一生何其短暂,日升而生,日落而死,一日之间,就有许多生命诞生,又有许多生命结束。
有时候,时间就是这个世间最奇妙的东西。
当你心中有爱时,它会变得极快又极慢。快的时候即使在微笑间,千年万年也匆匆流过,纵然等待的最后会化成石像一般怅然,也心甘于此;慢的时候,一天之内的每分每秒都值得你去回味,纵然只是相会一天,也长过从今往后的无尽岁月。
三十天的时间,对许多人来说,不过是一年中短暂的一个月,然而对朱芙蓉来说,却好像一生中所有的快乐全尽于此。
前朝诗人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
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
世上的凡夫俗子,其实都在寻觅着心中的一块净土,一个不被世情打扰的桃花源。
而他们现在就像身处在桃花源中一样。
从他们一起在岩石上划下代表第一天的那一条横线开始,各式各样的惊喜就在她想得到或想不到的地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