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大汉皇朝的军队捕获了匈奴汗国的小王十多人,男女民众一万五千余人,牲畜数千百万头。消息传回长安,整个朝廷自然是欢欣鼓舞。卫青领兵凯旋,走到边塞迎来了刘彻的使者。使者带来的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官印和刘彻的旨意。
每个人都在惊呼,二十六岁的大司马大将军?!但没有谁能比卫青更有资格得到这个头衔和地位。大汉王朝需要的是一位能带领他们横扫千军的帅才,不论他的年纪和出身如何。
卫青得官印成大司马大将军,班师回长安,家也顾不得回,首先要做的就是进宫覆命和谢恩。
麾下各人论功行赏暂且不提,卫青也封邑加六千户。当听到长子卫伉被封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被封为阴安侯——连襁褓中的三子卫登也被封为发干侯时,卫青渐渐觉得不安,这次的封赏也未免太过了,旨意却还没完,卫青只有跪在地上继续静静地听。
「……追封故夫人郑氏为……」
故夫人郑氏引如玉?故夫人?追封?!卫青震惊地猛抬头,刘彻安坐宝座上,笑吟吟地看他。
接下来别人说的话卫青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紧盯着刘彻。他听见刘彻说尊夫人产后失调朕也很难过,听见刘彻说朕派了御医前去可惜还是回天乏术,听见刘彻说朕把令郎们接到宫中由皇后亲自教养朕会为他们请最好的西席……
李延年看见卫青脸色惨白,直往宫门去,连接风洗尘的庆功宴席也推辞了。去吧,卫青满眼将只是灵堂的白绫,铺天盖地的白。
觐见结束后,刘彻回到后殿,李延年看见他摒退侍从后开始偷笑,不说话,那神情让李延年想起先前刚告完密的自己。然后李延年看见刘彻站直了身体,双臂一扬昂首挺胸大笑出声,又与前番不同,笑得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唯我独尊,与刚接到卫青捷报时一模一样。
当晚,大小官员齐聚麒麟殿,祝贺此次大捷。卫青不在,这次一同出征的将领还有很多,各官员纷纷上前敬酒。跟着舅舅出征的霍去病也不能幸免,只有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没有停歇。
李延年在殿后一间偏僻隔间里见到了李广利。李广利跟卫青出征的这半年,李延年丝毫得不到他的半点消息。偶尔有奏摺从前线送回,也只会提及战况和补给。
有一次刘彻将奏摺推到他面前,道:「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吧。不过这里面可半点没提你弟弟。」
李延年道:「这摺子岂是我这等身份的人能看的。弟弟他跟着卫将军,我不担心。」
刘彻道:「哦?为什么?」
李延年道:「难道皇上对卫大人没有信心吗?如果是,我再担心也不迟。」
刘彻大笑,抬手摸他的脖子。
今天李延年终于见到了半年未曾见面的孪生弟弟,第一眼感觉便是李广利黑瘦了不少。兄弟俩相对而坐,依旧默默无言,李延年细细看他,他结实了些,眼神还是那么干净与温和,却多了些迷惘。似乎有很多话都闷在心里。
李延年看了他半晌,开口道:「军功大小的依据是取下敌人首级的数目,你的圣贤书上应该有记载才是。」
李广利抬头,神情惊悸悚然,五官略有些抽搐,道:「是有。可那是在形容蛮族的凶狠:他们像砍树一样杀人,一手提着尸体,把人头别在腰上!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天朝上国的我们也会这么做,而且也会抢夺财物抓普通百姓当奴隶!」他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这是错的!虽然我们赢了,可这么做是失道!或者说,从一开始,发兵挑起战乱根本就是错的!只有无为、只有仁义——才是治国平天下的根本!」
李延年喝道:「这里是皇宫,你是皇上吗?」
李广利一怔,李延年继续道:「你不是统帅,你没资格说军队应该怎么做。你不是皇帝,没资格谈什么才是治国平天下的根本。」
「可那是圣贤书说的!」
「决定哪本书是圣贤书的,是皇上;决定官员任用资格标准的也是皇上;决定谁是三军统帅的更是皇上,皇上选了卫青,已是存了仁义之心。如果换成李广或者公孙敖或者其他人,你觉得战况会如何?」李延年静静地道。
李广利不说话了,垂下眼睛,视线四处游移。
一阵窸窣声,李广利听见李延年道:「来。」抬眼看见几本书被推到自己面前。
李延年道:「兵书你已经在读了,有空的话就看看韩非子和春秋左氏传。暂时把黄老墨子论语收起来吧。」
李广利点头,用双手接过书,小心地放入怀中收好。然后,道:「哥,虽然我有时会比较愚钝,可无论要花多少时间,我都会努力让自己尽快变强,直到拥有足够的力量。哥,我会来救你的。别人说我们是贱民,如果我们自己也这么想的话,那就真的是贱民了。」
李延年看着他,笑了,轻道:「你是孝廉,你愚钝的话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缓缓伸手,牵住了李广利的手,「记住了,走路的时候要抬头挺胸。」
夜色渐深,宴席也渐渐散了。霍去病喝了近百杯,再怎么海量也禁不住车轮大战似的灌法,醉倒在席中,被搀扶进房间休息。
送走李广利,李延年出来得知霍去病的情况,便进到霍去病所在的房里。果然看见少年睡的正熟,外衣也未脱,脸色潮红,当真是眉目清妍唇红齿白,只是眉头微皱,似乎因为醉酒而不舒服。
想了想,李延年伸手去解霍去病的衣带,熟练地摆弄,片刻后他便看到了成果。一向桀骛不驯、冷淡犀利的人,此刻却衣衫半褪,裸露出光滑颈项、半个光洁的胸膛,双眼闭合,面上晕红犹存,似情潮未退,黑发凌乱地半垂下数绺,正是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接着李延年跑到刘彻跟前道:「霍大人醉倒后很不舒服,还吐了,挣扎着十分痛苦的样子!可怎么好!」
刘彻道:「朕去看看。」
李延年看着刘彻进了霍去病睡的房间,不久就看见尾随刘彻的侍从们被赶了出来,他们不声不响地合上门,有的离开有的守候在门外。
李延年掉头去睡觉。现在已经没他的事了。
☆☆☆
次日日上三竿时,宫中起了骚动。尖叫声、呼喝声、纷乱的脚步声以及器物破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将李延年惊醒。
衣衫不整的少年颈项间满是斑斑点点,他红了眼持着利剑逼向刘彻,咬牙切齿道:「他奶奶的,我早就应该宰了你!」
他真的挺剑向刘彻刺去,金风呼啸,刘彻闪身避让,衣袖嘶啦被划破了。霍去病连续劈砍几次,不是只划破刘彻的衣服就是只砍中些家俱。虽然被人拿剑追杀,刘彻却笑嘻嘻的,似乎乐在其中。霍去病越发火大,奋力一扑将刘彻扯倒,当胸揪住了举剑就要刺下,近卫军赶到,一涌而上将霍去病擒拿住,摁在地上。
刘彻爬起来,整整衣服笑道:「霍侍中远归,一路辛苦,以至身手都变差了。」
霍去病动弹不得,只有狠狠盯着刘彻,银牙都快咬碎了。如果不是昨夜酒醉被他为所欲为,今日又怎会力不从心?
刘彻道:「霍侍中今日就不要勉强了,好好休息吧。」挥手让近卫军架着霍去病离开。并不是送他回去,而是「请他暂时在宫里稍微休息一下」,毕竟并不是只有一个人看见他对刘彻举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