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还要上朝。」卫青硬起声音道:「以后不许再到这种地方来,连想想也不成。」然后强拉起霍去病,拽了就走。
那文士却紧走几步赶到了卫青前面,和他撞了个满怀。
「不行……」他低着头轻声道,「你们走了……会不好交代……」
「不必担心。」卫音柔声道,「我们本来就只是来欣赏歌舞,没有别的意思。」
「真的?」
「真的。」
「……那……好。」文士让开了路。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却似乎松了口气。
霍去病不满地直抗议,明明是他带舅舅来的,为什么现在舅舅却反客为主呢?卫青不理会他的哇哇抗议拽着他硬是将他拖出了三春晖大门。
卫青把霍去病押回家,硬是将他扛进门,又顺便给了他一记助眠之闷棍。本来应该就此回家睡觉,却发现身上一个权杖不见了。权杖是用丝绳系住在衣带上的,而如今丝绳却断了。思前想后,卫青又迈进了三春晖的门槛。
那个文士……离开三春晖前撞的满怀……
夜已深沉,就算是三春晖也渐渐安静下来,灯火熄了七七八八。卫青悄悄潜入,往深处寻去。寻到据说是那个文士住处的地方,便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小心贴近,仔细听。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别来吗!」
「哥,我娘——不,王大嫂生病了,需要银子看病抓药,所以——」
嗫嚅的声音被一声冷笑打断了。
卫青一震,恍惚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又浮现了。那个影子回身,发出一声冷笑,与房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这次的理由还算能听。银子你拿走吧,没事不要再来了。」
「哥。」
「怎么?」
「让我来吧。不论是喝酒还是应对,我都能学的。我不想老是白拿你的银子。」
「……滚出去!」
「哥?」
「滚出去!你听不懂吗?怏滚出去!」
房间里传出推操的声音。卫青立即躲到一边,不多时门开了,昏暗中,一名文士被另一名……文士——推了出来。
李延年回到房中,便发现多了一人。
「谁?」
那人道:「你不是王孝廉。」
李延年认出了卫青,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等于是证实了卫青心中猜想。
「你很会演戏。」卫青并没有发怒,只是声音里多了种说不出的感叹。方才虽然灯火微弱,卫青依稀可辨被赶走的文士模样。不论是神态、举止还是说话的方式,都与先前陪自己和霍去病的文士如出一辙。模仿的真是惟妙惟肖,连卫青都无法不相信他是不谙倡道的王孝廉。
除了那凭空消失的权杖……
卫育道:「现在可以把权杖还给我了吧?」
卫青看见李延年一怔,犹豫了片刻后,摸出了那镶金的玉片递还给卫青收好。
「为什么要摸走我的权杖?」
「我希望你来寻。」李延年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惜这么快就被拆穿了……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到天亮才会发现权杖不见了。」
「为什么希望我来寻?」
「因为我觉得,这次你离开后,就再也不会来了。」
卫育知道这倒是被他说着了大半。就算不能阻止别人,至少卫青不会让自己成为伤害王孝廉的其中之一。
「为什么希望我再来?」
「因为你有钱有势啊,国舅爷、长平侯、车骑将军卫青大人。」李延年微笑道,「是很有钱很有钱的大爷。」
卫青失笑:「我是来寻权杖,可并没有打算要在你这里洒银子。」
李延年笑道:「只要你愿意过来看看,就成了。」他凑到卫青身边,恰到好处地贴上,手抚上他的胸前,抬眼看他。「如何让客人打开荷包,是我的活。」
李延年眼神像长了钩子般,声音很轻很柔,也很媚。卫青却只是微笑。
他道:「我替你和你弟弟赎身吧。凭你弟弟能被推举为孝廉的才学,当个私塾先生也是不错的。你们不要再做这种活了。」
李延年的脸立即失去了血色,猛然退开几步,紧盯着卫青看,半晌冷笑了下,道:「倡使二字,原本是指歌者和掌握技艺的乐师。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卖唱和卖艺的倡伎却成了卖身的婊子娼妓。李家的三春晖,是雅乐的三春晖。把它变成妓馆的不是三春晖的倡伎,而是心怀邪念的寻欢客。」
然后李延年下了逐客令:「卫大人请回吧。免得这地方脏了你的鞋,污了你的眼。」
☆☆☆
被赶出来后,卫青无奈地摇头,念着那兄弟两人的际遇,唏嘘不已。
心中有事,自然会形于外。接下来的几天卫青都有点魂不守舍,这个时候,好友公孙敖忽然道:「那个『董君』死了。」
卫青顿时心中一凛,当年「天下莫不闻的董君」董偃?!当年被当今圣上赶走后,多年没有音信,想不到今日听到的却是他的死讯。急道:「怎么会?!他比我虚长几岁,今年应该最多不过三十。」
「做那行的能风光几年?一旦年纪大了,就会被弃,如果没有别的谋生之路,只有贫病交加、死路一条。」
卫青眉头皱得紧紧的,但是眼中几天来的茫然一扫而光,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定。
☆☆☆
小弟李季一掀帘子,对李延年道:「卫大人来了。」
李延年对着镜子细细修眉,答道:「不见。叫他走。」
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十天还是这样。卫青每天都来,李延年总是拒不见面。
「为什么不见?」李季问道,「卫大人带的礼物一天比一天贵重,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李延年笑道:「这就叫吊胃口,把客人胃口吊的足足的,价钱才会更好。我要赚的不是钱财,而是下半辈子的依靠。而且要赚双人份。」
李季嘲笑道:「你可真是笃定。小心他就此打了退堂鼓,再也不来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呵呵,我吃定了他是个看不得污秽事的君子,不救我他会一辈子耿耿于怀。」预定的是霍去病,没想到卫青会同来,怎么看卫青都要比霍去病容易控制的多,而且地位更高,他自然要舍霍去病而就卫青。「要是我料错了,处境最多不过跟原来一样而已,又不会更坏。」
「官越大脾气就越大,小心他恼羞成怒抓你去做苦力,或者干脆押到菜市口喀嚓了。」
「那倒干净了。」
第三杯茶凉掉的时候,卫青轻轻叹气,看来今天又是白跑一趟了。弄不好他以为自己和那些寻欢客是一般居心,所以才不肯相见。回去好好想,或许有别的方式值得一试。卫青起身准备离去。
门外一个男子声音嘻笑道: 「这就回去了?想不到天下还有卫青卫大人请不动的人。」
卫青听出来者何人,猛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出现。下一刻门被人推开,一道挺拔男子身形大摇大摆地进来。卫青急忙站起,躬身行礼,却被那人抬手制止。
那人一把揪住卫青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卫青暗暗皱眉,他笑道:「我说这些天来怎么老见你心神不宁,到你家中也不见你踪影。半夜不睡觉,却原来是到这里找乐子来了。」
「皇上,臣没有——」
卫青的辩解让刘彻越发恼怒,扬手直接将他摔按在墙上,压制住他,冷哼道:「没有?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在这里的只有两种人,你不当客人,难道还当主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