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董事长那方面呢?」老爸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陷入危险却不闻不问吧?
「我回国第一天老爸就对我明说了,只要我还待在公司里的一天,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摔过的人才知道如何爬起,他不会插手管公司里的事,要我看着办。他唯一的警告就是叫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总经理的位子上摔下来,否则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这件事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不说的好,至少他老人家能少操一点心。」
康若华原想拧眉叹气,却发现就连这种生活小动作都异常费力,看来他自己一人是不可能生活的,必须仰仗他人的照顾。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寄人篱下,他也无法改变这种无力的情况。
「这样看来,真的得靠自己了。」才刚醒来就觉得好累好累,康若华忍不住又眨了一下眼,长时间昏迷的他不太能适应加护病房的灯光,尽管那灯光其实并不算亮。
「你累了吗?那我出去让你休息好了。」
「明天你要来的时候,记得把我做出来的资料带来。」再次陷入昏迷前,他对着临走的江承伦说了这样一句话。
江承伦原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当他回过头时康若华已经睡了,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可是细思之后却大有文章,这代表着康若华要继续追查台面下的数据,若真是如此,接下来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这样好吗?」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句话大概就是在形容康若华吧?明明都已经瘫痪了,他还是念念不忘公事,江承伦直觉他绝不是那种会为公司卖命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选了这一条凶险的路?
康若华没有回答,紧闭的眼皮看起来有些发紫,这模样看起来就像会一睡不醒似的,勒得人心发慌。
***
隔日江承伦并没有带来康若华想要的东西,他也不在意,那一双望着窗外的眼睛深邃如夜,嘴角的微笑从江承伦一进门后就没停过,好象有什么好事发生一样,诡异的是他问过医生,医生说康若华的身体并没有好转,余毒侵入中枢神经,很可能会终生残废。
「你在笑什么?」在气氛静默了约三十分钟过后,江承伦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好笑的往事而已,你每晚都来陪我到半夜,隔天又去上班,这样不累吗?」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脖子坚难地转到江承伦的方位,那虚弱却快乐的声音总算打破一室沉默。
「还好啦,我只是来陪陪你而已,又没做什么,我倒是比较担心你的身体,你感觉如何?」反正回到公寓也只是一室冷清,没有家人没有情人,漂亮的公寓活像是用来关金丝雀的牢笼,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与温暖。
「好多了,脖子能动、嘴巴能吃、眼珠子也能转了,手也能动了──虽然没什么力气,不过照这种恢复程度来看,应该就快好了。」
拖着一个知觉少得可怜的身体,康若华表现出来的雀跃与乐观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任凭江承伦疑惑再多,他也不敢开口问为什么。
「医生说再过不久可以帮你安排复健,情况好的话年底就能走路了,等你能走路时我就把你接回去……」
「我想出院。」不理会他话中那些明显太过乐观的预期,康若华再次把头调回原来的窗台,现在他脑海里想的都是怎么离开这一座冰冷的医院。
「喔好……」想出院是吧?那简单……什么?!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江承伦张大嘴巴瞪着眼前那不晓得哪根神经接错线的病人,依他现在的情况想出院?那不是天方夜谈吗?
「我说我想出院,愈快愈好,最好明天就出院。」这一次声音的分贝加强了不少,不过深邃如夜的漂亮眼睛并没有响应江承伦疑惑的眼神。
「可是你的身体……」
「我可以定期回医院接受治疗,但是无法接受长期待在医院,这里没有温暖。」
「就算回到我的公寓,也不怎么温暖呀……」江承伦忍不住嘀嘀咕咕,回到那冰冷的公寓可能会影响康复的速度,他再细心也比不过医院的护士小姐吧?说到底,他其实是对自己没信心。
「不是回到你的公寓,是回我家。」那个只有他一人的『家』,他有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在等着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这一趟路还是得走。
「你家?你从没提过你家在哪里,你不是只剩一个人了吗?为什么还要回家?你该不会嫌弃我的公寓吧……」一连串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从江承伦口中冒出,一想到康若华可能要回家任自己自生自灭,他就觉得头皮开始发麻。
他很害怕,怕康若华好不了,怕康若华寻短,怕自己害死一条人命,更怕的是他将失去回台湾后唯一肯听他说话肯关心他的人……
「你一次问那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你哪一个?」宛如连珠炮的问题轰得他头晕脑胀,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总经理也是一个多话的人。
费力扯出一抹微笑,他想安抚面前这显然过度害怕紧张的年轻上司,他当然知道他在怕什么,这种滋味他也尝过,若他真要寻死,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死讯……
不知道,有时候是一种幸福。
「先回答我,你回家要做什么?还有你要回去多久?」
江承伦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一个快哭出来的小孩子,他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这种表情,上一次在酒吧看到时他正灌着伤心酒。
在他眼中看来,江承伦就像个孩子一样,喜怒哀乐完全形于色,就像多年前那人眼中的自己一样……
一想起那人,他忍不住扬起微笑,心脏像被人揪住一样闷,整个人就像是疯子一样,一会儿开心一会儿伤心欲绝。
尝过这种滋味的古人,为它取了个相当风雅的名字──肝肠寸断。
「我要去见一个很特别很重要的人,大约要几天的时间,你不用担心我,到了那里会有人照顾我的……」
很重要的人?隐约中,江承伦像是明白了他要见的人是谁,只是他不懂,为什么不让那人来找他?他的病情可能经不起任何舟车劳顿。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让他来照顾你,也许他来了你的病情会好得更快呢。」出于好意,江承伦提出建议,他希望康若华能在平安的情况下恢复健康,而不是在满怀相思的状态下愈来愈虚弱。
「你没有办法找到他的,就算找到了他也不可能跟你走,非得我去找他不可……」
「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你病了呀!那人总不能这样自私不为你着想吧?」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他说那人绝不肯跟自己走时,江承伦就莫名其妙生起闷气,这人怎么那么自私?连情人需要他时都不肯纡尊绛贵吗?
忽然,他又想起情非得已的自己,他不也是因为许多因素而无法飞去和心上人团聚吗?不也是因为自私而不肯放弃所谓的坚持?还说了出柜不成功就不打电话报喜,这不也是一种任性?
「……」看到江承伦有些激动的表情,他知道这种说法触动了对方内心某根脆弱的丝弦,让他兴起一种名为厌恶的情绪。
「他不是不肯走,而是无法走。」淡淡的,康若华在江承伦怒火即将爆发时轻声说出这句话,就像一桶冷水迎头浇下一样,江承伦的怒火在一瞬间全被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