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我跟闾丘晓一殿为臣,他总得给我个面子,况且这里是嗣虢王的地方,他也不能太放肆,顶多我跟他去王府请王爷评理就是。」
「那我嫂子……」
「这姑娘我会照看,不用担心。」
于是杜瀛、聂乡魂和薛敏三人,照着他的计划,向崔慈心道别后,偷偷开了后门策马而出。杜瀛看到师叔给他的都是好马,包袱里又给他塞了不少粮食盘缠,感动不已,再想到自己在赤胆帮还说他是「害群之马」,实在惭愧无地。
薛敏忽然大叫:「糟了!我忘了带张大人的王佩了!我回去拿!」
杜瀛拉住他:「我们才刚逃出来,你还要回去?不是找死吗?」
薛敏急道:「可是,我要救睢阳城……」
杜瀛道:「我告诉你,张大人每天有办不完的军国大事,他没空管这些粮食的芝麻小事的。而且张镐讲话,李巨也未必会听。你应该去找权比李巨大,却又闲得发慌的人出面才对。」
「有这种官吗?」
「不是官,是太上皇。」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聂乡魂瞪着杜滋:他到底在想什么?
「太上皇?」
「老实告诉你,我跟聂二爷正好有事去蜀郡拜见太上皇,干脆你也一起去,不是更省事吗?」
「可是,太上皇会理我吗?」
「会,我保证,绝对会。」
薛敏还在犹豫:「可是……」
「你知道灵武有多远吗?中间还得穿过战区,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睢阳的百姓要指望谁?」
这话说得薛敏热血沸腾,大声道:「好,我去!」
「这才对嘛!」
聂乡魂看着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并肩骑远,心中着实苦涩万分。杜瀛之所以硬拖着薛敏同行,或许真的是为了睢阳城打算,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不想跟自己单独上路。而且,每次杜瀛跟薛敏说话,似乎总是心情特别好。
前面的大路铺得宽敞笔直,他却觉得处处荆棘,一步也踏不出去。
不经意一回头,看见另一条路口,有一男一女骑马经过。聂乡魂看见那男子身影,心中剧震,几乎跌下马来。虽然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但那伟岸的身材,背着弓箭的剪影,就像他脑中的记忆一样清晰。
想要大叫:「南哥!」但是张开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两人远去。
「阿乡,你在干什么,快跟上来啊!」
聂乡魂深吸一口气,将泪水逼回眼中,双腿一夹马腹,快步跟了上去,一声不吭地出了彭城。
「你到底要不要离开卧龙谷?」
「你是要继续上路回雍丘,还是跟杜瀛离开?」
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事实上,根本连问都不用问。不管脑中有多少心思乱转,嘴里就是会自己吐出唯一的答案。
出不出卧龙谷根本是小事,去不去蜀郡我也不在乎,我更不希罕李隆基下跪磕头。
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你一定很想问我,为什么老是出口伤人,为什么整天把南哥挂在嘴上?
我也要反问,早就到手的东西,为什么你还会抓着不放?
自然是因为我还没有被驯服的缘故。
只要我心里一天念着另一个人,你就一天不会放手。当我将真心捧出来放在你脚边时,就是你转头离去的时候。跟那个人一样。
人都是这样,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就不会珍惜。
如果那天,毒死了你,然后我也一起死了,就是一了百了,再圆满不过。
只可惜事与愿违。
既然我们两个要继续僵下去,就斗个彻底吧!
我再也不要被抛弃了。
所以,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向你认输的,杜瀛。
长江沿岸,除了不时看到北方的难民外,几乎嗅不到紧张的气息。江南一带雨水充足,土地肥沃,原本就较北方富庶,加上远离战场,跟残破的河北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天堂,在这里,战争成了茶余饭后的谈天话题。
他们每天都听到各方战报,河北五郡盟主颜真卿难敌史思明猛烈攻击,终于弃城南下逃亡;济阴领了李巨从睢阳抢来的粮食,竟然就降燕了;雍丘仍是被令狐潮、李庭望围得密不透风,但张巡总是以寡击众把燕军杀得大败,还跟睢阳太守许远联手大破燕将杨朝宗军队。
薛敏听到睢阳的英勇事迹,激动得泪流不止;杜瀛则是大声叫好,不住口地大赞张巡许远英雄了得。
聂乡魂看着杜瀛的神情,心中荒凉无比。他知道杜瀛一定很想回去,回去北方跟这许多好汉并肩作战,而不是逗留在天下太平的地方,跟自己纠缠不清。
如今,在纠缠不清之余,杜瀛又找到了新的乐趣来源——薛敏。薛敏是个诚实又正直的好孩子,个性纯洁善良,不管瀛说的笑话再无聊,他都会笑得前俯后仰,而且是真的笑,绝非作伪。更重要的是,他有张惹人怜爱的脸孔,总是用崇拜信任的眼神看着杜瀛。想也知道,见了这种眼神,杜大侠一定是打从心底渴望保护他。
忽然开始希望,当初没离开卧龙谷就好了。因为在谷里,杜瀛的眼睛只看着他一人。
第三章
这日,到达洞庭湖旁的岳阳。虽说三人正急着赶到蜀郡,但面对着天下第一名湖,不游览一番未免说不过去。薛敏一早就拉着杜瀛去游湖,邀聂乡魂同去,被他一口拒绝。于是他们两个出门同乐去了,留下聂乡魂在客栈喝闷酒。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正望着湖面的点点帆影发呆时,忽然有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怎么会有人大冷天跑去游湖?」
聂乡魂回头,见到是名书生,年约四十,面如冠玉,十分斯文俊雅;眼神深邃,又带着几分犀利。聂乡魂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却不知何故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他回过头,淡淡地道:「无聊吧。」
「我可以坐这儿吗?」
「可以,反正我要走了。」起身走开,却听得那书生悠然道:「没想到杨中丞的公子如此不懂礼数。」
聂乡魂的父亲杨慎矜生前正是官拜御史中丞,听到这话,聂乡魂心中一惊,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你认错人了,我不姓杨,我也不认识什么『杨忠成』!」
「哦,你不姓杨,那想必是姓聂了。」聂乡魂脸色大变回头瞪他,那书生自顾自的说:「因为你娘是聂新荷。」
「你是谁?」
书生啜了一口茶,继续说:「聂新荷乃是江陵聂秀才的独生女,聂秀才屡试不中,悒郁而死,聂新荷被江陵大云庄武夫人收留。后来太府卿杨崇礼到大云庄作客,看中了聂新荷,定下来给他儿子杨慎矜作媳妇,生了个儿子叫杨乡,小名魂儿,鼻子嘴巴长得跟他爹一模一样,只有眼睛像他娘。你看我说的对吗?」
聂乡魂厉声道:「我问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真是薄情啊,我还喝过你的满月酒,还抱过你呢。」
「那么久的事谁记得!」
「那么,前一阵子在淮水之上,你还没事闯到我船上来,这总该记得吧?」
「你说什么?」聂乡魂睁大了眼,书生一笑,忽然换了副嗓音:「我知道广文这个人,为了出人头地连自己老婆都卖,你可千万要当心。」正是江上那老翁的声音。
「你……」聂乡魂惊得嘴都闭不上:「可是你……」
「在下学艺不精,只有易容术和变声术还过得去。」
聂乡魂大为佩服,他一直以为易容就是像杜瀛那样戴个假胡子跟眼罩就算数,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将面貌彻底改变,让人完全认不出来。「那你为什么要易容成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