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乡魂心口仿佛有绳子勒紧,双手像要折断似地紧握椅子把手。
「然后,他又带着薛敏进宫求见太上皇,去了几次太上皇都没接见,杜瀛火大了,就跳到行宫屋顶上,破口大骂太上皇是老色鬼,狗杂种,为了女色害惨天下百姓,还不如给安禄山一刀杀了干净。太上皇非常生气,派殿前武士追杀他,可是殿前武士全都不是他对手。后来又传出,他就是在东征时杀死永王爷的人,太上皇更是大发雷霆。我爹看情况越来越乱,就叫杜瀛离开免得连累全龙池派的人,他就走了。」
聂乡魂哑着嗓子道:「他带了薛敏一起走吗?」
「应该是吧,两个人都不见了。」
聂乡魂难忍火气,往椅上重重一拍,怒道:「这种烂男人,你还大老远跑来找他做什么!」
他的声音将火堆里的炭震得跳了一下,魏千洁也小吃一惊,低头道:「其实我跟杜瀛的婚约解不解除都一样,我大概是注定嫁不成他。我爹告诉我,杜瀛这几年一直在生他的气,只是碍于教养之恩不敢发作,所以才迟迟不回寺里。就算我找他姐姐帮忙,只怕也没什么用。」
聂乡魂想起杜瀛说过:「我师父是个王八蛋。」心中不禁疑惑,杜瀛为什么这么气自己师父?
经他追问,魏千洁才告诉他,龙池派开宗立派以来最黑暗的一段记忆。
原本龙池派掌门是广真,广真虽是僧侣,但个性豪放不拘小节,众弟子无论是否嫡传,都对他十分敬爱;广文就比较一板一眼,在寺里专管戒律,常被这位爱胡闹的师兄气得无可奈何。
后来广真不幸被人毒杀,龙池派上下全力缉凶,锁定广真爱徒,也就是龙池三杰之一的沉琅天涉有重嫌,沉琅天自然是矢口否认;偏偏又有另一名弟子燕冬溪出面指认,一口咬定他是真凶,沉琅天就此定罪。照理弑师者当然要处死,但沉琅天是皇亲国戚,身分尊贵,不方便杀他,因此继任掌门广文下令将他终身囚禁在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黑牢——鬼域之中。
不料三年之后,沉琅天自己从鬼域里逃了出来,潜回飞龙寺,硬是在所有同门面前抓出真凶,竟然是寺中第三号人物广智,也就是武圣泽。
武圣泽虽然逃脱,却还留下一个做伪证的燕冬溪。经过查证,他并没有跟武圣泽勾结,做伪证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当英雄。依照门规,构陷他人必须要废去全身武功,打断一条腿再逐出师门。这下问题来了,燕冬溪的八十岁祖母和母亲全赶到山上,抱着广文的腿哭哭啼啼,说他们全家就全指望这儿子光耀门楣,孩子只是一时糊涂做错事,现在已经悔改之类的,要求广文从轻发落。
广文平日虽然铁面无私,被这么一求,心也软了下来,改打八十棍兼关禁闭处置。沉琅天自然不服,跑去向广文抗议,广文反过来要他顾念同窗情谊,秉持佛家宽大为怀的精神,「得饶人处且饶人」。而龙池派其他人,也都赞同广文的作法,要求沉琅天不再追究。
这等委屈,就是乞丐也受不了,更何况身为贵族的沉琅天?他向来脾气火爆,当场和广文大吵一架。最后广文给沉琅天下了通牒:原谅燕冬溪,再不然就离开龙池派。沉琅天一言不发,在自己师父灵前叩了三个头,就此一去不回。至于龙池三杰的另外二人,也先后因不同的理由和师门绝裂,之后三人结伴同行,搞得鸡飞狗跳,因此龙池三杰在江湖上的名声算是顶差的。
然而杜瀛可管不了这些。光想到他们居然把一个无辜的人当成凶手,害他白吃了三年的苦,已是羞愧无地;再看到师父和同门如此乡愿姑息,更是无法忍受。然而师恩浩荡,他不敢公然反抗,一股气全憋在心里,个性也慢慢变了。行事越来越胡闹,常常满嘴胡言乱语,再不然高声怪笑把别人吓得脸色发青,还直接把燕冬溪改名叫「燕南北」,意即「不是东西」。最后他干脆找了个藉口下山,从此再也没回飞龙寺。
聂乡魂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为武圣泽向杜瀛求情时,杜瀛会没来由地忽然发狂。不只因为武圣泽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更因为自己无意间说出了杜瀛最恨的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还能说什么?
「今天还真冷啊。」
正在嗟叹时,秦邦缓缓走进来,二人连忙去扶他,他摇手婉拒,迳自就座。
魏千洁热心地问:「堂主忙完了?」
秦邦摇头笑道:「身子不方便的人还是不要出去碍事的好。」
这话聂乡魂不爱听,道:「不能出力,可以出脑子跟嘴啊。」
秦邦苦笑:「我也是这么想,偏偏有人就看不得我,我稍一说错话,他就满口的愧疚跟报答,好像我是故意跛给他看的。」
聂乡魂没想到会引出这话来,干笑二声,壮起胆子问道:「秦堂主好像不太喜欢我南哥?」
秦邦笑道:「怎么会?你没看我们处得这么好吗?」
「秦堂主之前说过,你虽不认识杜瀛,但你认识南哥。这话在下始终耿耿于怀。」
「我真这么说?」秦邦道:「你别误会,我这话绝无恶意。姓秦的再没脑,也不会笨到在聂公子面前说你大哥坏话呀。」
「秦堂主!」聂乡魂不耐烦了:「就拜托你跟我说了吧。你跟我大哥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也许是误会,在下可以帮忙排解呢。」
秦邦长叹一声:「好吧,那我就不怕丑再搬弄一回是非吧。简单的说,就是以前有个小姑娘对一位少年郎情有独钟,但那男的已经订亲不能回报她的心意,那姑娘就死了心另嫁他人。没想到那男的却大发雷霆,没来喝喜酒就算了,婚礼第二天一大早就冲去新人家里跟新郎割袍绝义,理由是『你夺走我最心爱的妹妹』,从此他们就再也没讲话了。别人都当新郎小心眼,容不得自己老婆以前的心上人,却不知那丈夫是一头雾水,有苦说不出。事情就是这样,没别的了。至于是不是误会,我也不知道。」
魏千洁嘀咕道:「那男人好奇怪!」
聂乡魂有如鱼刺在喉,浑身不舒服:「我不信。」
秦邦点头:「我想也是。」
「有谁可以证明?」
「只有我老婆。不过我老婆讲的话,你大概也不会信吧?」秦邦一派悠闲,说得好像别人的事,反而更显得可靠。「所以啊,你就当这只是个打翻醋坛的丈夫的胡说八道,听过就算,啊?」说着笑嘻嘻地喝起酒来。
忙了几日,南英翔终于筹到了三车粮食。数量不够,却也聊胜于无。由于黑市粮食价格昂贵,江湖帮派无不费尽心思争夺,斗殴杀伐时有所闻。南英翔为免夜长梦多,决定即日启程将粮食运回睢阳。
聂乡魂原本还盼着等杜瀛从长安赶来见上一面,听到魏千洁说他跟薛敏乱搞,心中恼恨不已,又怕他跟南英翔见面会闹出事来,一番长考后,决定和南英翔一起离开。
出发之日,秦邦带着魏千洁和其他帮众送他们出城。到了该分手的地方,魏千洁又伸手扯聂乡魂衣袖:「聂公子,你真的……不想见杜瀛吗?」
她果然知道了!聂乡魂心想,仍是嘴硬着:「我为什么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