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又在发呆,南英翔喊了他好几次才回过神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
聂乡魂大窘,结结巴巴地说:「没事,我在担心战事。」
南英翔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养病要紧。我们明天就北上了。」
被他碰到的瞬间,聂乡魂不由自主地一震,随即微笑:「我知道了。」
南英翔默然看着他,神情黯淡。
「南哥,你怎么了?」
「曾几何时,你我居然变得如此生疏。」
「哪有啊?」
「不要骗我了。我握你手的时候,你还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啦,是你手太冰了。」聂乡魂徒劳无功地解释着。
南英翔露出灰败的微笑:「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把你送走。我自己也很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不知该如何赔罪才好。」
聂乡魂忙道:「你别这样说,那全是我自己不好。搞成这样都是我自找的,根本怨不得别人。」
南英翔微微一笑,抚着他的脸颊:「你长大了。」
聂乡魂苦笑:「是老了吧。」
「胡说什么?」南英翔一把抱住他:「从此我们兄弟再也不分开,你说好不好?」聂乡魂靠在他怀中,全身暖洋洋,舒服得让他恍惚起来。那是他追寻了一辈子的,被人珍惜爱护的感觉,现在总算得到了。
然而,心中始终卡了一个问题:「那崔慈心呢?难道我们就这样三个人纠缠不清过一生吗?」
这问题终究没有说出口。眼前的幸福就像一场太美的梦,要是说出不该说的话,美梦就会消失。
也罢。就将这问题暂时抛到脑后,好好享受眼前的欢乐吧。他吃了这许多苦,是该过几天开心日子了。
至于另一个身影,另一个破灭的美梦,虽然跟未愈的内伤一样,始终隐隐作痛,但他不想去理它。至少在眼前这安详美好的时刻,他只想凝视南英翔清澈的双眼,在里面找寻永恒不变的真实。
第七章
第二天,他们和巨鲸堂众人搭船北上,几天后到达宁陵。此地现在由张巡的部属廉坦负责防守,由于河北失陷,赤胆帮潜龙堂的本堂也移到了此处。
南英翔此行还有一个任务,许远预估睢阳城内的粮食撑不过半年,为了未雨绸缪,命南英翔出城设法筹措粮草,为此他们必须在宁陵停留几天,方便南英翔安排运粮。这几天内聂乡魂就寄住在潜龙堂里。
聂乡魂听说现在潜龙堂堂主由银蛟堂堂主兼任,想起壮烈牺牲的秦邦和吴士德,不禁怅然。当他见到堂主撑着拐杖一痛一拐地出来迎接时,当真大吃一惊:居然是秦邦!
「秦堂主!」
秦邦仍是平易近人地笑着:「聂公子,好久不见。」
「我还以为你……」
「我也以为活不成了。幸好我装死本事不差,燕军又急着去追假郡主,才捡回一条命。」
南英翔郑重地道:「秦堂主舍命保护内子和舍弟,南英翔日后必涌泉以报。」
秦邦笑道:「南堂主,你这『报答』二字每说一次,姓秦的就得折个几年寿命,那里消受得起?下回您可得提醒我,绝不能再提起那夜之事。最好连这只脚也遮起来,免得南堂主看了伤心,又让人说我在讨人情。」
南英翔正要开口,聂乡魂忙道:「秦堂主,这几天又得叼扰您了。」
「我们是老交情了,还客气什么?」秦邦道:「不过,有个人想请两位见见。」
「是谁?」
这时,一名帮众领着一个女子走进来,那女子非常瘦,面有病容,怯生生地站在门边。聂乡魂一时认不出她来,多看了几眼才发现是魏千洁。
魏千洁也是过了一会才认出他,苍白的脸颊上了血色:「聂公子。」声音有气无力,完全不像卧龙谷中那个精力充沛的活泼少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来找杜瀛……」
聂乡魂听到「杜瀛」二字,心里一痛,强自镇定道:「你找错地方了,杜瀛跟着来填东征去了。」忽然想到,东征早就结束了,那杜瀛是否还在来填军中?
魏千洁摇头道:「东征结束后,他就到蜀郡跟我们会合,可是,没多久又走了。」
「走了?去哪里?」
「我不知道,这趟就是来问问赤胆帮有没有他的消息。」
南英翔冷冷地道:「姑娘,这事在下比你更想知道,我还有笔帐要跟他算。」
秦邦笑道:「那两位可真得谢谢秦某了,我最近听到消息,长安城的义勇军多了位猛将,名叫木水,武功卓绝,一手出神入化的长鞭绝技,轻功更是独步江湖。这位木大侠常常率弟兄暗杀伪燕官吏,行踪飘忽,还不时留字嘲弄京兆尹田千真,把姓田的气得暴跳如雷。在我看来,这位木水必是杜大侠无疑。」
南英翔道:「何以见得?」
「你想,杜瀛二字,除掉右边的土、赢,不正是木水吗?」
「还是有点牵强。」
「另外,此人自称天下第一美男子。」
绝对是他。众人一致同意。
秦邦道:「我已经派人去长安,通知杜大侠来接魏姑娘了,请姑娘不必着急。」
南英翔道:「很好,等他到了,我可有一堆话要对他说。」
然而魏千洁始终低垂着头,听到这好消息也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秦邦热心帮忙,却只得到这种冷淡的回应,并不生气,只是忙着安排众人安歇。
聂乡魂听到杜瀛的消息,早已全身发软,根本坐不住,站起来跟着仆从走向内室,忽然感到身后有人扯他的衣袖,原来是魏千洁。
「什么事?」
魏千洁满脸通红,眼中含泪,眼神游移不定,似乎不敢看他:「你……你……」
「我什么?」
魏千洁犹豫了一下:「没事。失礼了。」匆匆忙忙跑开了。
聂乡魂正觉得这女人实在莫名其妙,忽然想到:「难道她知道我跟杜瀛的事了?」一思及此,不禁满脸通红。
再怎么说魏千洁也是杜瀛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自己跟杜瀛的暧昧被她戳破,那可是第一等的尴尬事。一旦杜瀛真的到宁陵来,三人碰了头,加上怒火中烧的南英翔,场面必然惨不可言。
光是想到,就觉得全身恶寒。
第二天,南英翔和赤胆帮众人为了粮草出门奔走,本堂里只有聂乡魂及魏千洁和几名帮众留守。春寒料峭加上连日大雨,屋里奇冷无此,他们二人在厅内靠着火盆取暖。聂乡魂虽然一见魏千洁就浑身不自在,为了探听杜瀛的消息,还是藉故开了话头。
「你爹还真放心,居然让你一个姑娘家在这种时候,大老远从蜀郡跑到这里来。」
「他本来也不准,是我一直吵闹,他才勉为其难答应,还找无碍陪我一起来,可是我们中途走散了。」
聂乡魂心里一紧,小心翼冀地道:「那么,无碍有没有跟你说些……奇怪的话?」
魏千洁摇头:「他只说,我跟杜瀛都是大傻瓜。」
一点也不错,聂乡魂心想。又随口说道:「想必杜瀛又是嫌蜀郡不够刺激,才会走人了?」
魏千洁苦笑:「他每天都闹得天翻地覆,应该已经够刺激了。」
「怎么说?」
「他喝酒喝得越来越凶,常常打架闹事,这也罢了。最离谱的是,他居然还在我爹做早课的时候,醉醺醺地从佛坛下爬出来,我爹气疯了。」
我的天……聂乡魂光听着头就痛了。
「这还不打紧。他,他旁边带了个小兄弟,叫什么……薛敏的,他晚上常常跑去他房间,然后,睡隔壁房的小师弟就去跟我爹说,」她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声音也越来越小:「听到……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