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咻地一声,火箭射中了白布,顿时一声巨响,板车轰然起火,冒出浓烈的白烟。拉车马受到惊吓,长嘶一声便冲入了燕军阵中,燕军顿时大乱。
城上众人原本还疑惑,不过是辆小马车,为什么燕军慌成那样?随即他们闻到了一股气味,有如腐败的鸡蛋,中人欲呕。
杜瀛跳到张巡身边:「车上是什么东西?」
「硫黄跟木炭。」
「妈的,臭到翻!」
「后面还有,全部人准备!」
又有马车陆续从城内冲出,张巡依序下令:
「霁云!」
咻!
「万春!」
咻!
「廉坦!」
咻!
不久,十辆冒着白烟的硫黄马车在燕军阵中横冲直撞,燕军四处逃窜,石炮攻势完全停顿。唐军乘胜追击,火箭齐发,几十门巨炮全部着火报废。令狐潮撤退了。
虽然危机解除,众人完全没有力气庆祝,马上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善后工作。修补铁栅、救援被压在瓦砾下的人,还有搬运死伤者。大家忍着薰人的臭气,精疲力尽地工作,耳边还得听杜瀛大呼小叫地「自责」:「都怪我功夫太差,只能用鞭子把石头打碎,这要是我师兄啊,一掌就解决了,唉唉,惭愧啊!」
聂乡魂正有气没力地帮忙打扫,忽然身后被人拽了一把,整个人已被打横抱在南英翔怀中。
聂乡魂羞得满脸通红,大叫:「你干什么?放开,放开啦!」怪的是南英翔好像也耳聋了,毫无反应,只是抱着他笔直往军医庐走去。虽然是这样奇异的景象,毕竟刚经过一场大难,没人有心情去注意他们。
回到军医庐,南英翔把聂乡魂扔在床上,道:「我不管你在气什么,也不管你想不想跟我说话,你下次再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我就用铁链把你拴在床上!」
虽然听不见,聂乡魂光读他的唇也猜出了七八分。他用被单遮住半边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南英翔深深望着他,长叹了一声,离开了军医庐。
聂乡魂发了很久的怔,身上的伤口虽然痛得厉害,但是胸口却充塞着一股甜甜的暖流。
南哥毕竟还是在乎他的。就为了这点,吃再多的苦都值得。
没错,他根本不该恨南哥,南哥什么也没做错。可恨的是那个女人。
该死的也是那个女人。
第四章
夜凉如水,崔慈心惴惴不安地在街道上走着,前方带路的人提着灯,头也不回地往前直走。
南大爷既然有事找她,为什么不直接去她的住处,而要派一向跟她不对盘的聂二爷来带她呢?
聂乡魂只说了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既然是南英翔要她去,她自然没有第二句话。
一转眼已走了二条街,路上她开口问了几次要去哪里,聂二爷总是充耳不闻。她想起南大爷提到二爷最近耳朵不太灵光,想必他是听不到,也就不再追问。
这二爷对她从来没有半分好脸色,那双充满憎恶的眼睛总是让她全身发抖。眼前他全身罩着披风,脸则被斗笠覆盖,更是说不出的诡异。怎么会有人晚上戴斗笠?但是南大爷不只一次地告诉她,二爷是他最重要的义弟,所以她愿意忽视他的古怪,只求减少他对自己的恶感。毕竟她自己也知道,像她这样的人,配南大爷实在是高攀了。
聂乡魂终于停了下来。这里是城的西南角,全城最荒凉最寂静的角落。四周只有几栋废墟,跟城墙边一座孤零零的枯井。
崔慈心不安地打量着四周:「二爷……大爷在哪里?」
「他叫你在这里等他。」
「他不是在等我吗?」
「你听错了,是你要等他。」
「他什么时候会来?」
「我也不知道。」
「他人在哪里?」
「在他爹房里。」
「他会不会跟将军谈到天亮,不过来了?」
「他一定会来。」
「什么时候?」
「我说了我不知道。」这女人烦不烦啊?
但聂乡魂还是强忍怒意,尽量维持语气平稳,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过,他好像在井边留了东西给你。」
「井边?」崔慈心走到井边东看西看,什么也没看到,她弯腰去看井中:「没有东西啊。」
「有,一定有。」井里等着你的是死神。聂乡魂欺近她身边抽出佩刀:再见了,崔慈心!
「啪!」手上一阵巨震,随即佩刀被一股大力拉走。
「哎哟,南大嫂,半夜出来陪小叔散步啊?真有兴致!」
聂乡魂火气笔直上升:又是杜瀛!
「杜执戟…」崔慈心也吓了一跳:「我们不是在散步,是南大爷要我在这里等他。」
杜瀛笑咪咪地道:「不会吧?南老大早就去你那儿找你了呀,现在八成正在找你找得满头大汗呢。」
「可是……」她惊疑地看着聂乡魂。
「嫂子你也知道,聂二爷最近有点……」杜瀛指指耳朵:「大概是哪里弄错了吧。嫂子你还是快回去,否则南老大会急死。」
崔慈心多少也觉出场面不太对劲,慌慌张张地点了个头,转身要走,杜瀛叫住她:「嫂子,既然只是个无聊的误会,应该没必要让南老大知道吧?」
「我……我不会说的。」她急着离开,一时没留意脚下,跌了一跤。她狼狈万分地爬起来,没命地跑开了。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只剩杜瀛和聂乡魂二人大眼瞪小眼。聂乡魂眼中喷出愤怒的火花,杜瀛则平静得出奇,将长鞭卷住的佩刀取下,抛还给聂乡魂。
「你居然跟踪我!」
「我今天轮守夜,看到可疑人物当然要留意。算你运气好,守夜的人是我,要是换了别人,你就玩完了。」
杜瀛的脸一半罩在阴影里,让人完全读不清他的神情。平常轻佻的桃花眼现在显得深邃无比,几乎可以把人吸进去。聂乡魂从来没看过他这副表情,心中怦怦乱跳,一时找不出话来回敬。
「你居然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兵不厌诈。」聂乡魂冷冷道。
「要是被南老大知道,你就死定了。」
「他答应过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事,他都会原谅我。」
「原谅?」杜瀛冷笑,「二爷,原谅是有很多种的。一刀把你杀了再厚葬你,这也是原谅,可是你消受得了吗?」
「南哥才不会杀我!」
「要试试吗?」
「堂堂男子汉居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你实在是太卑鄙了。」
聂乡魂压抑已久的怒气瞬间爆发:「我卑鄙?我卑鄙?我告诉你什么是卑鄙!我为了他,什么都放下了。把我爹娘的大仇放到一边,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连命都可以给他,结果他居然要娶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她到底有哪一点好?为什么南哥就非要她不可?就因为她是女人会生孩子,她就可以把南哥从我身边抢走吗?你告诉我为什么啊!这世上可还有正义公理?你说啊!」说到最后已是泪如泉涌,力求平静的声音也成了嘶吼。
杜瀛对他的眼泪无动于衷:「你问我做什么?你该去问南老大才对呀。」
「哈!」
「我是说真的。你有力气在这儿大吼大叫,为什么不直接当面跟南老大说清楚,说你爱他爱得要死,问他要崔慈心还是要你?他现在已经被你搞糊涂了,你知道吗?」
「……」聂乡魂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跟南英翔明说?他又何尝不想尽情向意中人倾诉衷情?但是,被同为男人的义弟表白,南英翔会用什么表情回应?震惊?恐惧?还是……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