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乡魂再也受不了,站起身冲出县衙。众人正在欢宴,竟没人注意到他,除了一个人。
杜瀛听到南霁云宣布婚事,心知不妙,再看到聂乡魂离席,正要追上去,不巧却被其他的执戟拉去向南英翔敬酒;等到好不容易脱身,聂乡魂早就不见人影了。
聂乡魂在街上狂奔着,推开狂欢的人群,一直跑一直跑,最后终于跑到一处无人的空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张巡在他受伤的时候,曾多次派人来探视,还叫他安心休养,不必急着回来做事
而南霁云,自从自己跟他儿子结拜后,便将他当成亲侄儿一般,时常嘘寒问暖,有好差事一定不忘算他一份。
至于雷万春,虽然跟他不算熟,以将军之尊,对自己一个小兵也是十分和蔼客气,端茶给他时总是不忘道谢,倒把聂乡魂唬得说不出话来。
这三个人,都是智勇双全,爱护下属,每一个士卒梦寐以求的好长官。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
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波涛,张口对着夜空厉声大吼:「啊啊啊啊!!」吼完后,喉咙哑了,力气也没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忽然感觉有人走近,起身一看,正是军医江昭青,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满脸的悲悯怜惜。
聂乡魂仿佛断了线的傀儡,摇摇晃晃朝他走去,靠在他肩上。自从父母死后,十余年来,第一次痛哭失声。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在不远的墙角,有一个人影悄悄地退开,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夜里,聂乡魂在路口的大榕树下等着南英翔。
江昭青给了他一个提议,一个不容回头的提议。在真正踏上不归路前,他要再试最后一次。
南英翔满面春风地来到树下:「乡魂,找大哥什么事?」
聂乡魂心跳如激流,喉咙干哑无比,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开口:「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南英翔笑道:「那当然,大哥说出口的话决不会忘的。」
「我要什么你都会答应?」
「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办到。」
聂乡魂一咬牙:「好,那我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娶崔慈心!」
「什么?」
南英翔还没回过神来,聂乡魂已「咚」地跪倒,抱住他双腿,哭道:「我这辈子就只求你这次了,从此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依你,你答应我,好不好?我求你了!南哥!」
南英翔脸上的震惊逐渐淡去,化成了无比凝重:「你这是何苦……」
「你答应我吧!」
「不行。」
「南哥!」
「我好不容易才盼到我爹许婚,现在怎么可能反悔呢?」
「你说过一定会答应的。」
南英翔道:「我说『只要我办得到』,你要我放弃慈儿,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聂乡魂跳起来:「她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对她这么死心塌地?」
「那我问你,她到底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老爱跟她过不去?」
「我!……」
南英翔目光如电地瞪着他:「因为你也喜欢她,是不是?」
「什么?」聂乡魂失声大叫。
南英翔长叹一声:「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兄弟,你就原谅大哥这次吧,我真的不能把她让给你……」话没说完,聂乡魂已猛然捧住他的脸,堵住了他的唇。
南英翔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抗拒。聂乡魂用尽全部热情吻着他,直到眼前发黑才放开。
南英翔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告诉我啊!之前你不是也对我做过一样的事?你倒说说,你那又是什么意思?」
南英翔一脸疑惑:「我是在喂药啊!」
「喂药」二字一出,就如一道闪电劈进聂乡魂脑中,他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心爱的人。
「好,好,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使尽力气吼出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江昭青的计策是,聂乡魂先在张巡的酒中下蒙汗药,将他迷昏后,再伪造他的手谕,将西门的斥候和守卫全部换成江昭青的人马。令狐潮的军队几日前早已伪装成逃难的流民,在城外三里半处扎营;一旦守卫掉包成功,就以飞鸽通知,大军立刻开拔,到时候西门的人再将城门打开,雍丘必败无疑。
军医对聂乡魂提出许多保证:父亲及叔伯追复官爵、母亲追封县君、当然还有他个人此后的荣华富贵,但这些聂乡魂全都有听没有到,只是呆呆地想着:只要雍丘陷落,南英翔就不能娶崔慈心了。
是夜,聂乡魂正要将下了药的酒端去卧房给张巡,半路遇到南霁云正要去张巡房里,要聂乡魂将酒交给他顺便带去。聂乡魂不便拒绝,将酒交了出去。虽然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又想到,张巡一定会邀南霁云同饮,到时两人一起迷昏,对他的计划当然更方便,因此放宽了心,偷偷溜进张巡书房,拿了张巡的职章盖在伪造的手谕上。
他赶到跟江昭青会合的地方,果然看见阴暗的墙边有人躲着,聂乡魂走过去轻声唤道:「大夫……」那人探出头来,竟然是南英翔!
聂乡魂倒抽一口冷气,直觉便想退后,手却被一把扣住。
「乡魂,去哪儿?」
聂乡魂压着满心惊骇,强笑道:「是南哥啊,你吓了我一跳呢。」
「你真的来了,」南英翔面无表情:「我一直盼着你不会来,结果你还是来了。」
聂乡魂努力装出最无辜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在散步而已呀。倒是你在这儿做什么?」
「抓奸细。」
「奸细?」
南英翔身子一侧,聂乡魂这才看见他身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人,每个人都给打得鼻青脸肿,身上给捆得像落网的鱼,显然是江昭青的手下,但是军医却不在其中。聂乡魂只觉背上一阵恶寒。
「你就是来见这些人的吧?」
「我不是说了我在散步吗?」
「我早告诉你了,」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这人一来没大脑,二来运气差,最好是安份守己少耍花招,你偏不听,这回来不及了。」杜瀛坐在墙头,手中一个布包晃啊晃地。
聂乡魂仍在逞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不懂也罢,有个礼物送你。」手中布包一抖,一个东西滚了出来,聂乡魂忍不住放声惊叫。
那是江昭青的首级。
「你……你们……」
南英翔长长呼了一口气:「你早知道他是令狐潮派来的奸细,对不对?」
「我怎么会知道?」
杜瀛道:「他死前全都招了,包括你跟他的计划!」
「他胡说八道你也信?」
「你刚刚交给南将军的酒,我找人验过了,里面下了剧毒『葬心散』。你还真是够狠哪!」
聂乡魂大骇:「他明明跟我说是蒙汗药……」随即发现失言,却已迟了。
南英翔瞪着他,目光利得让人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为什么?」
聂乡魂努力想挣脱被握得发疼的手腕:「因为我讨厌李隆基啊!」
「这可是叛国的重罪!」
「我是隋朝杨氏的后代,没必要向李家效忠。」
杜瀛叫道:「你饶了我吧!」
「本来就是。况且我留在城里有什么好处?拼死拼活还是个小兵,也没什么油水;只要帮令狐潮一把,马上就可以当折冲,还有满满一车的金银珠宝……」
南英翔更用力地捉住他,吼道:「不要再说谎了!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