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期,就在今天,此时,此刻。
没有了……什麽机会都没有了……
只要大君轻轻勾一勾手指头。
“怕了?”
出乎家安的意料,他听到的不是子弹出堂的声音而是大君的略带调侃的问话!那一秒他懵了,欢喜得懵了!存心让他死,大君就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不用死了,不用死,洛彦也不用死,太好了,太好了!
他说不出来话,嘴唇哆嗦著。
“阿南跟了我十几年,”大君把枪口放低,借著门外的光亮,看著家安有些微红的眼睛──惊、惧、狂喜和疑虑毫无掩饰也没法掩饰地呈现在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大君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从生到死,死里逃生──他拍了拍家安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觉得难堪,“唉,他是我的兄弟;”大君的声音中带著唏嘘之意,“你跟了我十几个月,家安,你也是我兄弟,我周君不会厚此薄彼……这你可以放心。”
“君哥?”家安迟疑著,开口道。
“那个叫莉莉的舞女,”大君边说,边走出门口,“在纵火案之後就去了东莞。”
家安默默地跟著他走出来,蓦地从黑暗中走到耀眼的阳光下,他一时无法适应,眯著眼睛,他抬手挡在了面前。
“昨天晚上,她遭遇了一场抢劫,”大君走到大厅的沙发前,坐下,然後招了招手,示意家安也落座,“好在只是受了点惊吓,没受到什麽损伤。”
他说得够清楚了,家安不需要更多解释。
家安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大君看著眼前站著的这个小夥子,後者整个人都狼狈之极: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嘴唇干裂破皮,衣服和头脸上都沾满了灰尘,左前臂紫胀著,连手指都有些淤血红肿。这等死的一夜对他确实是场折磨。
这样的一夜对谁都该是场折磨。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落魄却依旧无法抹煞他眼中那抹令人嫉妒的火焰,满含活力和执著。
就似朝阳,家安发出耀眼的光彩。
大君忽地发现,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一入江湖岁月催。
尽管鬓发依然乌黑,腰板依旧挺直,但是他已经老了,光彩永远不再。
“去看看大夫,”大君并没有允许自己在这种略显软弱的念头中沈浸太久,他指了指家安的胳膊,“能不能开车?”然後,他忽然问道。
开车?家安不解地看著大君点了点头。现在他已经草木皆兵。
“有辆BMW Z4,保养得还可以……我现在老了,玩不了那个了,你喜欢就拿去开吧。”大君身子向後靠,一手搭在沙发背上,另一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现出疲态。
“君哥?”家安的眉梢一跳,这家夥又搞什麽鬼?跑车?老了?“您正当壮年,恰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怎麽会老?”他忙道。
“唉,老了,老了……别说一辆车,就是这个地方,”大君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或者老大这个位置都是你们的。”他落寞地道。
“君哥,我没这个意思,我真的从来没想过……”冷汗顿时爬满了家安的额头,他忙不迭地道,脸色愈加难看。
“别紧张,我知道你没野心。”大君站起身来,淡淡地笑道,“不过呢,家安,你已经站在这个位置,就算你不跟别人争,别人也会跟你争,不要以为退让就安全。”他拍了拍家安的肩膀,“用点心,好好干,我看好你。”
家安愣愣地看著他。靠,大君在许他什麽?接班人?!
“拿著,”大君把车钥匙塞进家安手中,“小昆,带家安去车库。”他扬声叫道。
有什麽差别?大君和洪爷,家安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火红的Z4让家安的精神一振,但他还没有就此昏头。
这是大君的车。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坐进车内,在发动引擎之前侧耳倾听。
没有计时器的声音。
家安正了正後视镜,发动了跑车。他多希望可以直奔洛彦!可惜他不能。心中的渴望已经快膨胀得爆炸,家安紧紧咬著嘴唇。等一等,别把危险带到洛彦身边。他对自己说。忍一忍,很快,很快……不知道洛彦此刻在做什麽?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知道?
不知怎麽,家安忽然想到,如果我刚刚死了,或者下一秒死在路上,他是不是还在家里傻傻地等我?
他的胸口很闷,几乎喘不过气。
***
洛彦在吃饭。
他左手用筷子夹著饭菜送进口中,同时右手五指把玩著一只细长的竹──两端都被他用刀削得极其锐利。比筷子更细更难把握的竹子在他指间翻著花。
突然,他侧了侧头,屏息倾听了三两秒,慢慢地,脸上现出些惊诧的神色。
稍後,他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轴并没有上油润滑,每次被推开,都会吱呀作响。
这是对他的体贴。
他听到故意放重的脚步声──这亦是那人粗中带细的温柔。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和竹,微微偏转了头,才要开口,蓦地,夹杂著消毒水味道的熟悉的气息包围了他。
家安拥抱著洛彦,用尽全身力气。
真好,真的很好,能这样贴近著他真好。
家安才知道,老歌里唱的都是真的:爱一个人原来并不辛苦,即便真的辛苦,在他那麽做的时候,也完全感觉不到。
他只觉得幸福,这一刻真幸福,不管之前挣扎的多苦,也不管今後可能会遭遇怎样的波澜,有这样的一刻,他就知足。
“都摆平了?”洛彦轻声问道,感觉到家安手臂上包著夹板,“手臂怎麽了?”他又问,“严重吗?”
“对不起……”家安一愕,呐呐地道,“还没摆平……对不起……我只是……我真的……忍不住……不知怎麽……就跑来看你……”他几乎带著些内疚的颤音,没忍住,这事做得真的很白痴。虽然他已经仔细检查过跑车,没发现追踪装置;虽然来时已经小心留意过,确定没人跟踪,但这事做得真蠢,他否认不了,他居然忍不住!
洛彦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家安的背。“手臂怎麽了?出了什麽事?”他问。
“……小事故。”家安看了看胳膊,轻声道。忽然,有什麽东西热辣辣的冲进眼眶,他的眼前一下就模糊了。他低下头,把脸埋进洛彦肩头的衣服里,手指慢慢收紧,几乎把洛彦背心的衣服扯碎。
“……我几乎死在阮南手里……”
颤抖的声音从衣服的褶皱里泄了出来。
“我几乎就回不来……”
“阮南?!”洛彦的身子一震,猛地拉开自己跟家安的距离,“你的目标是谁?周君?!”
家安的心一颤!说漏嘴了……他的身子僵直在那里,张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洛彦,几乎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
“是他?”洛彦没有得到回音,他知道家安已经默认,“……当初你在周君的仓库里把我救回来,我本以为……无论如何,他手下的人是不敢这麽做的,就在他的眼皮下捣鬼,实在太过危险……”他喃喃地道。
他没认出我……家安苍白的脸上终於添了点血色,他偷偷的吁了口气,“是周君。我要送他进监狱。”
“不行,”洛彦一把抓住了家安的手腕,“他是我的!”他微微用力,把家安拉向自己,“他必须死在我的手里!”他在家安的耳边冷冷地道。
“……洛……洛彦……”家安茫然无措地开口道,“让法律……”他的话还没说完,颈上忽然一痛!尖细的竹签已然抵在了他的颈动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