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了没有?”
他看了看我,赶紧低下了头。
“相爷这些天忙的就是陆大人的事情,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好吧。”我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好好照顾徐相,现在多事之秋,郑王需要他,朝廷需要他……我也需要他。”
他没说话,但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徐肃也许终究会有彻底离这里而去的一天。
心有些空。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无论他曾经如何误解我,我却一直将他当成是我的师长,也许也曾经是精神依靠。他让我坚信:在一片黑暗中,依然可以看见文人的铮铮铁骨。那不是独游红尘外的潇洒和缥缈,而是真正在明了后的坚持。
他可以为了让陆风毅把银子带回新州,不顾多年清廉的名声,也可以为了不陷入纠葛,去写一份啼笑皆非的奏折……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直是他力保新州,也一直是他监管六部,如此污泥浊世如非有他,怕早已散乱不堪了。
他是人们心中对纯真的最后一丝期望,从他身上可以得到肮脏欲望之外最后的清静。
到了家里,才知道门外又下起了大雨。三伯絮絮叨叨的要我小心身体,然后忙里忙外的准备饭食。慕容端正的坐在餐桌前,一双灿如晨星的眼睛看着我,却是沉寂的。
“怎么,还没有吃饭?”坐好后随便问了一下,然后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就灌了一口,温润的茶水平滑了我干燥的喉咙。
“刚才那个文璐廷派人来过,捎了一句话就走了。”
他的声音不高,消沉中未见波动,却是已让我一惊。
“他说了什么?”
“玉版十三行,价值已在万两白银。”然后,他又说。“对了,什么是玉版十三行?”
我思索着璐廷这话的含义,可还是解释了慕容的问题:“王献之,字子敬,是王羲之的第七个儿子。他自幼从父学书,少有盛名,人们尊为‘小王’。他的楷书作品流传下来的只有洛神赋十三行小楷。其字迹在末时有九行,贾似道又得四行,合十三行刻于玉石上,故世称工版十三行。我确有此帖,可……”
以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什么意思呢?玉版十三行虽是名贵之宝,可当时的价值不过白银五千两,是一位要去两江上任的官员临行前送的。还有就是,顾全大局?是忠告,是示警,抑或是威胁?
我不能再用原来的眼光看现在的文璐廷了。
“可是什么?”
“本不值这些银子的。不要说玉版十三行了,就是九千两银子此时要买一幅王羲之的快雪帖,也是可以的。”
他无所谓的笑了一下。
“九千两银子呀,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的,现在却只能换一张残破的纸。这些人当真是……”
他没有说下去,我也没有。这个时候三伯叫几个小僮把饭莱都端了上来,都是很清淡的素菜,就最后一盏鸡汤算是还有些荤腥。看着三伯,我撇了撤嘴。
“三伯,吃了几个月的白菜豆腐了,再吃下去都要变成青菜脸了,能不能……”
三伯那双像核桃一样的眼睛翻了翻,然后看着我,“大人,那你眼前的这碗鸡汤是什么?难不成大人把白花花的鸡肉也看成了是白菜?”
看他这样,我用汤匙从碗里搅动一下,终于捞起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一块鸡,和一大块白菜,于是拉长了声音:“三——伯——”
“哦,忘了忘了,今天的菜是鸡汤白菜,这个……自然是白菜比较多。不过,肉虽小,可是比较进味。”
说到这里我们都笑了。我知道他是怕我消化不好,不过我也不打算就此结束,于是看着他,装作很无奈的样子说;”三伯,没有想到这些年你的修辞依然没有多大的进步,白花花是用来形容银子的,不是鸡肉……”刚说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三伯,一会吃完了饭,你到我书房里来一下,有事相商。”
三伯对于我这样突然的转变也没有问,笑着答应了一声,就让送饭的人退了出去。我留他,可他说已经用过了,于是也出了门。等这里就剩下我和慕容的时候,我才夹了一片青菜,就着眼前的米饭静静的吃起来。慕容倒是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我。
“怎么不吃,折腾了一天不饿吗?”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一听,一笑。
“能有什么事?来点鸡汤吧,虽然鸡肉的确小了点,可到底是块鸡肉。”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
“永离,我突然发现我不懂你。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即使你在眼前,却感觉在天边一样。”
我噗哧的笑了出来。
“在天边的那不是人,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我倒发现了,慕容你很有天赋,好好读书,等有朝一日我当上学政,一定点你做状元。”
他俏脸一沉,头扭到了一边,作势不再理睬我。我低着头慢慢的咀嚼着原本香滑细软,可现在什么滋味也没有的白饭。一顿饭原本吃的很尽兴,可后来就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完结了。
夜里我对三伯说,让他留意一下市面上为什么玉版十三行突然涨价至万两白银,还有就是这东西最后一次在市面上见到,是谁卖给了谁。两天后他告诉我:因为突然有个古玩的行家说其实那不是王献之的字,其中几行是失传已久的王羲之的兰亭序。三伯说到这里还感觉荒谬的笑了笑。
“玉版是小楷,而兰亭是行书,就是市井小民不知,难道那些故纸堆中泡出来的书虫,削尖了脑袋不说,就是田间地头也想掏出点什么宝贝的占玩迷还不知道吗?怪事。”
我趴在桌子上,扶着脑袋有些晕,这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摆在眼前的麻烦就很多了,可更让人心中无底的是隐藏在下面的居心。因为你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难以防范。
“哦,还有,这更离奇。”三伯继续讲着:“这个是两年前去两江的一个人在风遴轩买的。他当时说急着要走,银子无法付,但是那个人平常经常光顾这里,老板和他的生意做了几近万两白银,也就同意了他写的一份文书,并当场就把货给了他,等一年后他再来换银子。可没想到的是,一年前听说他坏了事,因为贪污河道的银子给下了大狱,本想着这就白费了这些旧事,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了:两个月前突然有人到他那里,也向他打听这些事,并且出了一万两要换那份文书,同时还有个要求,就是如果有需要的话,老板必须出面证明东西是去两江的那个人买的。”
我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老板同意了吗?”
“没办法不同意。不说那几个人的凶狠,单是这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够吃几辈子了。”
“但他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平静而无奈的说:心里想:即使我不动他,等事情完了以后那些人还不灭口?留他在,对于那些想要挑起这次事件的人也是威胁。
“大人……”三伯有些惊奇的看着我。
“大人,需要做些什么吗?”
我则一笑。“不用,静观其变好了。现在看不清楚,怕就怕走错一步……不过该来的总要来的,警惕些就好了;这些天也多注意些,多看看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