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到了现在,我也就不藏着什么话,索性都说了出来。璐廷在新州,这大人都应该知道才是。虽说璐廷为了朝廷埋名到新州,都是为朝廷传递消息,可一直没有和家里断了联系,文家的信鸽可是百里挑一的。郑王这次不立刻下决定,也是为了等这个消息。刚开始时郑王想进兵,可只要前方的消息还没有传来,郑王就不会做任何决定。前方局势不好,破绽太多,这些都是璐廷传回来的消息。新州的耳目众多,除了璐廷,一定还有其它的人,所以消息根本无法隐瞒。璐廷说,单就新州而言,唯有一战,才可以缓解新州的局势,如果一直拖着或不战,则后果将无法预料。并且若要战,必须快,争取明年开春就可以出兵。因为,封国最脆弱的时期其实很有限。”
“徐肃铮铮君子,不可能行回旋之事。如果新州真的如此,则陷徐相和陆风毅于两难。陆风毅毕竟是徐肃最得意的门生。”
他想了想,说道:“新州的问题,杨文默都已经说了,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有些事可大可小,不过重要的是,那里是个漩涡,谁去都会陷下去的;唯有徐相才可以摆脱,只因为他的耿直誉满天下。再者,他虽然为人耿直,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可找他总比找别人好。他是陆大人的老师,怎么也不会节外生枝的……”
节外生枝?这四个字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是呀,如今世上,节外生枝生出的祸事还少吗?徐肃是否也因为看到这一点,所以同意文鼎鸶的说法?
文鼎鸶接着说:“徐相顾虑太多。他不想打,但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打,又无法和他说清楚,所以刚才在郑王面前顶撞徐相,失礼了。”
我一笑,“既然这样,徐相不想打,他大可以说新州局势的问题,让郑王不要进攻封国。”
“只要郑王下定了决心要打,徐肃是不会为了自己的意图而做出危害朝廷的事的。”
我忽然站定了,他也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到了宫门。
“周大人?”
“文相,永离想问大人一句话,请大人相告。”
“什么?”他的面色也很严肃。
“新州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听了,抿住嘴唇摇了摇头。“信鸽传递的只是短小的消息,这个璐廷没有说,也说不清楚。”
我想,他还是不能和我开诚布公。其实,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他还是他,我也还是我,我们不是朋友。
“文相,您说到这里:永离也明白了。可永离要说的是:徐相真的不能去。杨尚书说的极是,京师重地,不可有失。徐肃犹如百官的定心针,朝廷的柱石,他要是到新州,那京师人心会动摇的。”
“周相,说徐相是京师的柱石,那你将郑王置于何地?”
“这不是什么权位的问题。郑王稳定的万民,是朝廷,是天下;而徐肃则是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有他在,可以使我们的精神有所依托,不至于惶然。有人说他太道学了,可这又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们还有一个心中真正的楷模活生生在我们身边……”
我顿了顿,转而看这天上落下的雪花,冰凉冰凉的。
“文大人,我了解你的意思,也知道你的心境,其实,我们站在同样的位置上,我们都不希望新州有任何闪失。作为朝臣,那里是郑的壁垒;作为个人,那里有你的儿子,也有我的两位挚友。”
自始至终,我没有答应他任何事情,但我听懂了他的意思,也了解他的心境。要使子蹊下定决心对封作战,这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可除此之外,则各有各的不同。
回到家中的时候,我一下子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两天来没有睡觉,也没有休息,脑子一直都在为了这事而算计,十分的疲惫。凤玉见我这样,只是给我盖了盖被子,就走了出去,迷糊中,好像又看见她进门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大人,刚才门上的小厮说,门外来了一个人,说是南边的亲戚来给大人带点乡下特产的。我去看了一下,只是一个箱子,他也没有进来,就走了,然后我就让人把箱子抬了进来。”
“哦,是什么?”
胡乱答了一句。
“这个……”
“犹豫什么呀,是什么东西?要是什么瓜果之类的,留着吃也行,送了人也行。”
我一想,不对。
“现在是快到年底了,今年的东西怎么送到这里来了?一直都是乡下那边收着的呀。”
“不是那些年货,是南边嘉州的玉雕——一尊观音菩萨,和往年的一般无二。”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的说了一句:“砸了它。”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只觉得酸辣酸辣的,很是难受。
“大人,这样是私毁神像,恐怕招灾祸呀。”
“那你说怎么办?留着东西在这里,让我天天面对它,想着自己过去的愚蠢吗?”
“大人……有句话,我知道说出来您会不高兴,可在我看来,龙泱他没有做错呀。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他没有做错。虽然是背叛了大人您,可现在看来,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私下危害大人您的。他跟了您那么久,他的为人,您还是知道的。也许这次仅仅是因为大人往年都让他采办嘉州的玉器,这次他也照着做的。”
“你要是怕招灾祸,就留着吧,我想睡了。”
龙泱,这是在告诉我:你已经可以打通新州的关口进来了吗?从开战到现在嘉州的任何货品都是禁运的,你居然可以进来……看来,你本事不小呀!
“大人……”
她的声音有点着急和淡淡撒娇的意味,我则把被子一蒙,闭上了眼睛。太累了。
她看我真的睡了,也就没有久留,待了一会也走了。
人的身体要是疲顿到了极限,是无法安然入睡的——这一点,我现在是真的体会到了。全身很麻,可脑中却异常清醒,转来转去都是这两天的事,遇见的人也一个个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就在我焦躁不安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按住了我的额头。我睁开了眼睛,是凤玉。
“你还没走呀……”我轻轻说了一句。
“刚才的事不应该烦您,可我也不能瞒着您呀。”
我闭着眼睛躺着,她给我按着头两侧的穴位,如针扎一样的剌痛减轻了好多。
“大人还是忘不了他……”
“是呀!我们三个人一起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算了,不想了。今天文鼎鸶跟我说了一句话,很是不错。他说:很多事情不如意,可时间长也就习惯了……现在想想,还真有些金玉良言的味道呢。”
想起了什么,我忽然睁开了眼睛。
“对了,凤玉,你到这里来几年了?”
她看了看我,继续为我按摩,似乎这件事情更加重要。
“记不得了,我记性一向不好。”
“是呀。对了,多少年都没有问你:你爱过人吗?”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爱过,怎么会没有爱过呢?大人就是凤玉的知心人呀。”
“不是我,我们……其实我们的关系,说白了,也就是朋友一样。从你的眼睛中,我看的出来:在你的心底,有一个从来没有磨去的影子,那不是我。”
“就算是吧……那大人爱过什么人吗?大人懂得什么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