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府里的人还是我从周家带来的那些。这次回来我跟他们说,想继续留下来的,我很高兴,大家一如往常;想回永嘉老家的,我马上给资路费;要是想离开周家的,那我也准备了一些金银,留着给他们后半生。我说完,有些人真的心动了,可很多人都很沉默,不知道想法,于是我说这并不着急,可以慢慢来。可说是这样说,人心一动,就会变得很浮躁,再加上我病着,府中也没有管事情的夫人和管家,这些日子以来生活有些混乱。可有一天,当一个小僮慌张的来报,说老家来人了,我起身去看,才知道来的是三伯。
他那一口永嘉的方言是如此的亲切。
“大少爷,三伯过来看看你。”
虽说他是父亲的老仆,可对我来说毕竟是长辈。我让他在前厅安坐,并亲手倒了茶。
“三伯,不要叫我大少爷了,我也已经不是了。三伯还是叫我小衡好了,好多年了我都没有听旁人这样叫了。”
他稳当的喝了口水,然后看看四周,微微皱了眉。我知道现在的周家很是凌乱,可我没有心力顾全这些,也只有不语。
“大少爷,知你厚道,老爷那样做,到底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即使老爷不在乎,可周家百年的声誉,还有几百口子的人都要顾及的。少爷不要心存怨恨呀。”
“三伯,这本来也是永离的错,再要怨恨,那永离还是人吗?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老还是清楚的。”
“大少爷,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他突然站了起来。“您说的对,是不应该再称呼您大少爷了。老爷叫我过来,所以从今天起,我应该称您为大人,或者也该是老爷了。”
我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三伯,您这是?”
“老爷说,您重伤在身,夫人怎么都无法放心。虽然说郑王爱惜臣子,可到底身边没有亲人,冷暖不知,何况如夫人又……”他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
“其实老爷和夫人都很关注您的事情,那位如夫人原本他们也喜欢的。”
我黯然的低了头。凤玉就像一阵清风一样,在我身边缠绕了一些时日,然后又在天地间化为虚无,再也没有了踪迹,让我感觉,即使为了她留下在人间的一丝留念也对她不起。那样的人合该存在人们心中,然后成为传奇。
“老爷让我来这里当管家,顺便给您再找个媳妇什么的。”
“三伯,这是……”我有些胡涂了。
他笑苦拍了拍我的肩。
“少爷,老爷说,祖训是祖训,儿子毕竟还是儿子。什么大义,什么忠孝,我都不信,我也只是个下人,老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对老爷是这样,对少爷也是这样。”
那天以后,周家又恢复了平静。三伯毕竟也是经历了几代的人了,在周家的位置就像徐肃在朝廷的位置一样,他说的话有时候比我还要管用,因为,我对于他们来说毕竟是幼主。想到这,不禁叹了口气,小小的周氏一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万里江山呢?子蹊比我更年幼,也比我更难走。
今天又下起了小雨。站在回廊上看着外面如碧的青单相已经逐渐显出翠色柳树,估算着回京的日子,不知觉中已经快一个多月了。突然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见了慕容天裴,一身家常的湖色绸衫,头发扎起一根辫子,用青玉扣住,倒也清雅。这几日总看不见他,虽是住在周府,可天决门在京城有分舵,想必他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忙。
“过来了?这些日子住的怎么样?”
很平淡的问话,我却很是惭愧,本来是要照顾他的,可自己的事情已经乱成了一团,对他算是很不尽心的。
“很好呀,周府就是周府。”说完这话,他突然笑了,“前面有些混乱,三伯要张罗着给你说亲事,结果很多媒人都上了门。”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原本以为三伯也就是随口一说,谁想真的如此。
“老人家总是很热心的,他又是长辈,随他去好了。对了,你去过郊外吗?那里有一片梨花很好看的,也不知道现在谢了没有。”
他很轻巧的坐在回廊上,看着院子中的牡丹。
“你喜欢那种花吗?我不是很喜欢的,原来新州的家里也有很大的一片,结果被我砍了,我总觉得那种花很是轻浮。”
知道他的话中有话,我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那你们家里的收成可要少了很多。”
他果然转过了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什么意思?”
“那些果木秋天可以结出水果,卖了,或者自己吃,可以省不少的开销。再说,那些树干枝叶什么的用来卖钱或者自己烧制成碳,可以在冬天取暖的时候节省不少。”
我说的很认真,但看他的脸色有些改变,想来他也知道我消遗他呢。我低头浅浅一笑,想着的倒是:慕容怎么就给我他是个孩子的感觉?总是不自觉的拿他来开玩笑。我总是忘记,他曾经几次三番的差点要了我的命。
想到这里,披了衣服,转身要回屋,他倒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去?”
我停下来,看着他。“你要去吗?”
“不去问你做什么?”
“不去也可以问呀。”看他有些要发怒的样子,我赶紧笑了笑,并住了嘴。“马上,我换件衣服就出去。”
“那我在这里等你。”
“那倒不用。如果你真的还有时间的话,麻烦去前面和三伯讲一声,午饭和晚饭都不用等我们了。哦,还有,你也换一件衣服,一会我们要骑马,你这样的一身衣服会让人家误以为是去相亲的呢……”
在他再次发怒之前,我躲进了屋子里。
其实我也知道他没有真的动气,不然以他的身手,我极有可能血溅五步。
回到房里叫个小僮把我的衣服拿了过来,然后就让他下去了。除去外衣的我,身上纠结的都是极其丑陋的疤痕,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左手虽然不甚灵活,可一般换衣拿东西什么的,勉强还可以应付的。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有些枯竭的细瘦手臂,那是连我自己也不忍看的。
衣着整齐后,这才拿起梳子,可是比划了几下,竟然无法梳成可以出门的样式,不是松散就是很凌乱,细密的发丝总是在我的手边轻巧的打着转,就是不肯规矩的被束缚。所以梳了很长时间,那头发依旧披在身后,仿佛嘲笑我一样,沉沉的,犹如墨染的丝。放下了梳子,看着镜子中的人,眼前却很清晰的浮现曾经很习惯存在的那个人,柔软的手很轻易就可以绑定那些丝滑的头发。我的手不自觉的轻轻触到了镜子的面,但是冰冷的感觉让我像被蝎子咬了一口,赶紧缩回了手,那面镜子中只有一个苍白色的人影,何曾看见任何的温暖?
“你在做什么?”
忽然门边传来一个声音,我转身一看,慕容天裴倚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有丝丝的凉意,看来门开得久了些。
“你来做什么?”我不答反问:“不是和你说过的,这里不能随便进来的。”
语气很轻。我放下了手中的梳子,叫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小僮过来,
“大人,”他很乖巧的站在我的面前,微微低着头。只可以看见光洁的额和粉色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