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叹息似的拒绝,听上去有似是而非的味道。
面前的空气一凉,压制自己的人猛然拉开距离,身体也被放开,毫无预兆的。方子青不可置信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确信自己已经脱离危险。罗椹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在几步远的地方,用双手蒙住脸,似乎是在努力克制某种情绪。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方子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索到门锁,想悄然地把它扭开后夺路而逃。可惜门却在此时“嘭嘭嘭”地乍响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手也顿住了。
“里面有人吗,请开门!”外面的人边敲边喊。
蒙着脸的男人略抬眼,从指缝中透出的目光锋利地盯着方子青停放在门锁上的手,如两道凶狠的咒语,强硬地阻止了它的再次运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不吭声,屏息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难道没人吗?”门外的人奇怪地嘀咕着,不一会儿就听到远去的脚步,这楼里不止一间洗手间。
许久,屋内的两人有杀父之仇似的对视,直至眼酸。
半晌,罗椹嘴角一弯笑了,然后是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他前俯后仰乐不可支,满脸清新的桃绯。
方子青难堪地立在门口,手早已是收回来,要落荒而逃也是轻而易举的,却没有了理由,无从适从的他不满地瞪着大笑的人:“有什么好笑的……”
罗椹摇头,好容易止住自己无谓的笑声,转身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头发,然后走到门前,一手攀住门把手,一手扯着方子青的袖管,随意道:“我们出去吧。”
“嗯。”方子青连连点头,如得大赦。
这厢又没了动静,侧首凝视,琥珀色的眼黑了,浓郁像夜海。
又要被吻了吗?方子青往后退的身形被展开的双臂环绕住了,霸道但不粗暴。
“不要动……请不要动,”温热的气息抵在肩膀上,声音低哑地耳边恳求着,“让我抱一会儿,只要一会儿,真的,只要一会儿……”
不行,太紧了……僵直的感觉真是有苦难言,心脏鼓动的速度仿佛要超过界限,方子青对此无能为力。被拥抱并不是件令人难受的事,相反是如此的温暖和惊心动魄,如果没有惶恐的话,他几乎愿意承认自己并不厌恶被这个男人拥抱。
“知道吗,我本是应该恨你的,甚至……想过要报复你,”罗椹埋首在对方颈边,尽量冷静地诉说,“我想……我错了。你说得对,我的确有病,该离开你回到我应该待的世界中去。”
“呃?”方子青茫然地听着,无法做出反应,对方的话听起来很冷静但缺乏条理不知所云。
“只是我……我我我……”耳边的“我”字重复了许久,叹息过后就嘎然而止,终究没有下文。终于松开热烈的拥抱,罗椹伸手抚平方子青肩部衣服上的一丝折痕,然后扭开锁打开门,笔直地走了出去。
呆立在原地的人莫名地目送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脑子里恍惚地估算,那个“我”字以后是什么词儿来着?听半句话就像吞了鱼刺梗在喉咙里。要不去问个清楚?当然不行!他立即反驳,觉得自己真有够无聊的,拘泥于没头没尾的话,因为是他说的吧……这样无意识地分析着,突然觉得浑身异样起来,连忙走到洗手台前。镜子里的人面目依旧,不见得有什么不同于往常的稀奇之处,还是端端正正的样子,连头发也没有一丝乱的。
伸手抚摸肩部,免烫衣料的西装不见有深刻的折痕,光洁如新……停留在肩膀上的手指突然僵滞不动。镜子里的人,脸颊上有两抹明显的绯红,在自己惊愕目光的膛视下,苍白皮肤映衬的红色像在水中化开的颜料一样泛滥成灾迅速蔓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方子青连忙举起双手遮住发热的脸,许久才露出睁圆的双眼责备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发什么神经?!他对着镜中人恶狠狠地骂着。
回到礼厅竟不见了罗椹的踪影。来不及用目光去寻就被找寻他的宋则给抓住了。
“唉,你怎么回事啊,说是上个洗手间,老半天不见人,我猜着是不是被某个小姐给勾上了呐!”
方子青苦笑:“你不必招呼我啦,这一大屋子的人还不够你忙的吗?”
宋则皮笑肉不笑,凑过身来轻声道:“是不是跟罗椹吵架啦?”
“呃?!没有啊……我跟他吵什么啊?”方子青颇为心虚地回答。大厅里依旧闹轰轰地宾客如云,不乏旧知新友,他却觉察到渗骨的寂寞。
“咦?那他怎么突然回去了,脸色不好看呐。”宋则困惑地皱紧眉头。
“啊……我怎么知道?问我干什么?!到底是个任性的家伙!”方子青负气似地推托着责任。
宋则鼓起涂着漂亮眼影的眼睛生气地瞪了他一下,转身走开回到丈夫的身边。
“莫明其妙……”被扔下的方子青郁闷地嘀咕起来,人家要走关自己什么事啊,又不是他赶的,有手有脚的人去哪儿都不管他方子青的事,他只是什么啊,不过昔日恋人的弟弟嘛,反正现在又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成年男人呐,又不是小孩子,就算是小孩子,也不用对他负责啊,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关系关系……没有什么关系啊……
胡思乱想中心情坠沉谷底,无形的绳索勒在心脏的某个地方,方子青想要忽略它都难以办到,隐隐地浑身难受,如重感冒时期的头脑,总是有东西堵着。如果是良心不安的话,未免太迟了。整理所有的情绪皆归罪于那一句未讲完整的话,半调子地悬在心头,让情绪如被某根手指不停搅拌的液体,晃晃悠悠地无法安宁下来,直至一路到家。
躺在床上,手捏着客户要修改的设计稿却怎么也放不进心思,方子青觉得很累,索性把稿子给丢在了一边,闭着眼睛把头塞进被子里,脑子里演起那次把罗椹赶出去时的情景。是做得有些过分了……毕竟他没有做什么坏事啊,自己的态度显得偏激得太过分了。现在进行反思也是件微妙的事,特别是在经过今天的种种。
既然如此……他犹豫着把手伸向床头的电话又顿住,考虑良久后终于按下。
“宋则,啊,这时候真不好意思,”抬眼看腕上的手表,暗吁一口气,现在还不算太晚,“那个……你有没有罗椹的电话啊?”
对方在电话里精神十足的“嘿嘿”乱笑一通,然后就劈头怒斥:“方子青,虽然知道你那个破性格,可我从来没有对你这么失望过!罗桑生前又没有亏待过你,你怎么这么对人家的弟弟啊,说赶就赶,连点余地都没有,罗椹还人前人后地一个劲地夸你的好,连我都替你觉得脸红啊!那个小孩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连点情面都不留?!”
方子青被骂懵,对电话筒怔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宋则,你怎么啦?”
电话那头叹出好长一声的气:“我不好意思当着你面骂,只能抓住送上门的机会啦!”
方子青闻之气结。
“罗椹明天的火车啦,就要走的人,你还找来干什么嘛?!其实人家也没有怪你,跟我说的时候还是好声好气地体谅着你。他真是一个好孩子,又帅又可爱又会说话又能干而且又很体贴,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