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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子春尚在作法,最是惊动不得,一旦雷焰的人冲破进了气场,交代的怕不止是纪凌一条性命了。

  两人正犹疑不定,却听帐中的纪凌狂吼了一声,伸起双臂直指空中。

  纱帐里蓦地紫气冲天,激到房梁,喷泉似地散落开来,张成顶穹庐,把一屋子的人都牢牢罩定在里头。

  陆寒江瞧着头顶,只觉着熟悉,忽然想起,那日纪凌入魔、水牢坍塌之前,就张过这紫气弯顶,一念至此,说不出的心惊,好像那粱柱、瓦片随时都会往脑袋上砸将下来。



  不等这杞人忧天多久,“砰”地一声,天便炸了,只是那房梁、瓦砾、窗户,门板不是往下掉,而是向外飞,眼前一时通明透亮。

  可是陆寒江才觑着一眼青天,四下里便有如点燃了万颗火雷,耳边“砰、砰、砰”急响不绝,黑烟纷涌、遮天蔽日。

  浓烟的破口里间或探出几截焦木,几块飞砖,一晃眼,又不见了,远远地,似有人声哀绝……

  待爆响、人声都寂定了,纪凌又叫了一声,“啪”地便倒在了床上,众人头顶的紫庐也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那紫色浅到极致,荏弱如花,说不出的娇媚,清风一吹,款摆一阵,这才袅袅娜娜地收到了帐中。

  陆寒江回过神来,冲到床前,也不管黎子春会不会动怒,“哗啦”一声揭开了纱帐,抱过纪凌,便去探他鼻息。



  “他睡着了。”

  陆寒江闻声抬头,正对上一双凤目,黎子春神色淡然。

  “纪凌没事了,可他戾气太胜,我一身的功力都定不住他,散出去了便是大祸。”他眸光一转,望着外头:“也是这朱仙镇没有造化吧!”

  ***

  陆寒江万万没料到,黎子春所说的“大祸”竟是灭镇,

  走出被紫气笼过的咫尺地界,四下俱是断壁残垣,景况比史书上记载的屠城还要惨烈几分。

  纵然是屠城,总有几栋楼阁可以避过战火,总有一些人可以死里逃生,哪像眼下,繁华扰攘顷刻间全作了裔粉,房倾屋毁、死尸盈巷,当真是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陆寒江修炼百年,也会些摄魂夺魄的法术,可这刹那间化市镇为阿鼻地狱的妖术,还是头一回见识,心头一时疑云堆叠:纪凌到底是何来历?这屠城的把戏真不是黎子春的本意?!

  日头挪到了中天,纪凌还未醒转。

  黎子春将众人都召到床前,指了昏睡的纪凌道:“此人是个半人半妖的魔物,眼下他受了重伤,戾气弥敌,一旦他的妖气盖过人性,恐怕还有大祸,唯今之计,只有将他带回岭中,慢慢替他行正心之法了。”

  黎子春说着,吩咐弟弟变出两驾马车来,自己带了纪凌坐上一驾。

  陆寒江不放心纪凌,也跟了上去。

  黎子春倒不动怒,只说:“你肯照顾纪凌那是最好。”打发黎子忌跟谢氏兄妹乘上了另一驾马车。

  日暮时分,两驾马车穿出市镇,踏上厂平原。

  陆寒江掀起车帘,朝外望去,大路尽头横着一带树林,幽深繁茂、织烟锁雾,正是那武泽林,只要穿过这林子,就到了宕拓派的地界了。

  陆寒江不由吁出口气来:“总算一路平安。”

  话音未落,却听“嗖嗖”一阵急响,林中忽地扑出了万道飞矢,如蝗如虻,直奔面门,唬得陆寒江“唰”地摔下帘拢,大喝一声“小心”,推着纪凌伏倒在车中。

  黎子春到底是一派宗师,毫不慌乱,放出两道白符,嘴里轻轻念了个“定”字,一枝枝箭矢霎时定在了空中。

  黎子春施施然卷起了帘拢,冲着密林深处,朗声言道:“都是有门有派的,背地伤人,未免有失光明磊落,有什么话,还请当面见数。”

  却见一叫髯大汉率了十来个红衣人越林而出,指了黎子春的鼻子喝骂:“妤个道貌岸然的黎子春!你平我朱仙镇时,倒不说这话了?”

  黎子春闻言微微一笑。

  “你不过是雷焰派的一等子弟,也敢直呼我的名讳?真该打回去重学规矩。”

  那红衣汉子“呸”了一声:“你藏带魔物,为祸暗华天,已犯犯下大忌!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称什么宗主?”说着,大手一挥,左右各拥出一队人马,

  左边的俱着青衣,是翠微派的门人,右边的俱着白灰,不用说,自是玉门派的子弟了。

  黎子春见了这架式,轻舒浓眉:“哦,三家联手我便怕了?”

  虬髯汉哈哈大笑:“怕与不怕试过便知!”说着广袖一展,放出一对火雷。

  三派弟子得了号令,四、五十人同时发难,一时间鱼雷滚滚、冷风飕飕,全照若黎子春招呼了过去。

  黎子春定住心神,漫拈十指,放出一团青光,罩住自身也笼住了马车,把些个流雷飞火一并弹了开去。

  一连三轮猛攻,都被黎子春轻轻化解,他微抬妙目。

  “就这点功夫吗?好,贫道也该还些礼来。”说着两袖一振,放出两团霜雪,那雪团擦着地面越滚越大,待到了众人跟前已成了两座雪山,倾覆而下,直把人压得尸骨无存。

  眼见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

  黎子春淡然一笑:“学艺不精,还敢卖弄。”

  他正得意间,却听身后“轰隆隆”炸开一声巨响,混乱中小汐叫声凄厉:“子忌!”

  黎子春心悸莫名,猛回头去,但见一群雷焰子弟围住了谢氏兄妹所乘的马车,猛掷霹雳弹,那马车已被砸烂了半边,烈焰浓烟直冲云天。

  黎子春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声东击西之计,懊恼悔恨,却也来不及了,强压住“咚咚”的心跳,飞身对着雷焰门人扑了过去,掌出如风,将那些人横扫于地下。

  黎子春定住心神,再看车中,不由五内翻腾。

  只见黎子忌伏在谢清漩身上,后心口赫然破了个大洞,鲜血汩汩而出,浸润了厚厚的毡毯。

  一旁的小汐哭得都快傻了,“他们来偷袭……子忌护住了哥哥……可是……他……”

  黎子春恍若末闻,颤着双手抱过了弟弟,死命按住他眉心,给他度气镇魂。

  好一会儿,黎子忌才轻轻动了动嘴唇,看那口形依稀是在叫“小漩”,小汐忙把哥哥推了过去。

  谢清漩捏住了黎子忌的手,十指交叠,心头便是-酸。

  八年了,黎子忌对他深情厚意、殷殷维护,谢清漩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不知,如何不懂?

  只是他是君子,他也是君子,谦谦君子,温润似玉、清白如玉,时光荏苒,匆匆而过,蓦然惊觉,却已走到了尽头。

  谢清漩睫毛微颤,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泪珠滴到黎子忌唇上,那人扬了扬嘴角,薄唇翕动几下,一朵微笑还未绽开,便已凝固。

  小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黎子春呆在原地,太阳穴“突突”直跳,嗓子眼一阵阵发干,视野模糊成一片,但他知道,子忌在那里,那骄傲的孩子已沉沉睡去,世间的爱恨情仇,再不能搅动他的心湖。

  半晌,黎子春看住了谢清漩,“子忌说了什么?”

  谢清漩轻轻合上眼帘,“子忌说,眼泪太苦,他喜欢桂花洒。”

  黎子春仰天长叹。

  谢清漩纳头拜倒,“师父,请您取出我的定魂珠,给子忌安上!”

  黎子春摇了摇头,“定魂珠不是谁都能用的,子忌没这个造化,这也是他的命。”

  谢清漩伏于地下,肩头直颤。

  黎子忌总说谢清漩不肯欠他东西,可这坛桂花酒谢清漩总是欠下了。欠了,便无从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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