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要?”
“要!”
纪凌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为什么不要?”
***
话一旦挑明了,这日子也就顺滑了,一天天流水样的消磨过去。
玄武殿果然是个清修之所,喜怒哀乐,到了此处都淡漠了。
纪凌原是个爆脾气,稍有不是便要炸的人。可周围的人知道他来头不小,能避则避,能躲则躲,转过脸来又是风轻云淡。纪凌就似对了一堆湿棉花撒气,好没意思,渐渐倒也收敛一些。
白日里便是打坐念经,可眼见着枝头红肥绿瘦转了绿肥红瘦。
一场夏雨浇过来,花都落尽了,纪凌跟那本经书还是相逢不相认。
他打坐总是人在心不在,或者干脆连人都不在,跟陆寒江眉眼一对,便溜去了后山。
近来这宕拓岭上的飞禽走兽都遭了殃,两个混世魔王聚了头本就够糟,陆寒江又教了纪凌些法术。
最初纪凌不过能变成个鸦雀,还时时失手,练得熟了,袖子一挥竟能腾出鹰来。
他变出的鹰与别个不同,刁猛异常,直撵得岭上的免子逃无可逃,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树上,图个干净。
陆寒江每每对着纪凌的鹰嗟叹不已。
“你天分甚高,只是一身戾气,成仙人魔,一念之间。”
起先陆寒江跟纪凌交游还避着人,到了后来,明里暗里都混在一处。
纪凌有了酒便去找他痛饮,陆寒江跟一干二等子弟合住一个院落,那些人见纪凌来了,一一个个急急掩门,他俩也落得快活。
一人占了一个石凳,推杯换蒸,嘻笑怒骂,直闹到夜深更残。
这些事情,谢清漩自然是知道的,却也不说什么。
他只要纪凌做天和尚撞天钟,便是天下太平。
两人各守约定,倒也相安无事。
纪凌虽跟陆寒江说过自己一路的际遇,可和谢清漩的瓜葛,却是只字没提。
谢清漩夜夜都来,碧桃甚是乖觉,伺候纪凌用罢晚饭,便躬身告退,从不跟谢清漩打照面。
纪凌便也明白过来,这分明就是黎子春安排好的。
谢清漩枕席间柔顺非常,由着纪凌恣兴纵意。纪凌日间闲散无聊,此时自不会将他轻轻放过。
他当初也是个眠花宿柳的行家,又安了心要收服这人,拿出些手段,花样百种,直把谢清漩弄得气喘声促。
谢清漩不是个轻易肯在人前狂浪的人,但留得一丝神志,总咬着牙隐忍。
纪凌捏开他的下颔,在他耳旁吹气。
“叫出来啊……你有个好嗓子,不叫多可惜……”下头就是一轮猛攻。
谢清漩挨不住,周身战栗,泄出了呻吟,果然销魂荡骨。
纪凌有心调侃他几句,那声音入了耳,沿着脊椎一路麻了下去,到得股间炸开一天的热火。
这声色二字,最是磨人,哪里是谁收了谁,不过是两相痴缠。无谓高下,也不分伯仲,拘住了别人,也倒空了自己。
可纪凌这万般的手腕,也只换得谢清漩一时的心神迷乱。下得床去,他不免又要拿出寡淡的样貌。
纪凌最烦他那手翻脸的功夫,却无可奈何,只抱得一刻是一刻。
情事过了,他也把谢清漩拢在怀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不放他走。
软话纪凌是不肯吐的,眼前的日子更没什么好说,只拣了自个儿幼年的闲话来讲。
谢清漩由着他掰,并不搭话,纪凌说着说着,便睡过去了。
他睁开眼,天际泛白,枕边已是空了。
如此过了月余,那夜纪凌说起儿时王府里过年节,他趁了乱,拿着一支万字攒花的焰火,溜出府门。
眼看着满街热闹,别的小孩都有父亲领了放花,偏他没人带,他不肯服输,拣了支半灭的香,自己去点。
花炮又大,人又小,直把一身锦袄炸得焦黑,险些伤了眼。总管闻声赶来,把他抱了回去,跪在地上,一头数落他,一头扇自己嘴巴子。
这等陈年旧事,纪凌多少年没想过了,此时昏昏沉沉,顺嘴说出,自己倒也笑了。
谢清漩听了,忽地叹了一声:“你也是个可怜人。”
纪凌心便是一沉,二十载来,他坐拥了锦绣富贵。
人对他或羡、或慕、或恨、或妒,却决计不会说出“可怜”二字,这话落在心尖,酸酸软软,一阵发烦,一阵缠绵。
纪凌压住谢清漩,低声道:“轮不到你说这话。”
手指游移,他抓紧了那人的腰,再也放不开了。
***
入了季夏,雨水日增,却都是短脚雨。
后半夜还是电闪雷鸣,到了清晨,不单雨止了,云层里还透出些熹微的光芒。
碧桃向窗外张了张。
“又是个晴天呢。”
说着,碧桃拿袖子往桌上一拂,变出几碟精致的小菜。
细骨瓷碗里盛的是纪凌最喜欢的碧玉粥,纪凌拈起筷子,尝了尝盘子里的小菜。
今天的菜色又翻了花样,却还是那么对胃口。
他点点头,问碧桃:“这菜怎么变出来的?你教教我。”
碧桃摇头。
“准备饭菜是粗贱的法术,王爷学它做什么。”
纪凌拍下筷子。
“什么修炼,简直闷得死人,整天除了念经还是念经,真能念出个长生不老、法力无边?还不得我抓人自己学!”
看纪凌气鼓鼓的样子,碧桃倒笑了:“念经是为了平心静气,神思定了,才好往上修为,王爷心思浮躁……”
纪凌听了,冷哼一声。
“哪有那么麻烦?我早学了两手戏法。”
说着他拿起根筷子往上一抛,那筷子到得空中翻作条带翅的银鱼,掉下来,砸在桌上“啪啦啦”乱跳。
见碧桃瞪圆了双眼,纪凌这才得意洋洋笼住那鱼,待挪开手掌,又变回了一根牙骨筷。
“这是我们宕拓派的法术,但是……”碧桃叹了口气,“王爷,以你的天分,这点法术只是皮毛,要想‘法力无边’,还是得走正道。”
纪凌最烦“正道”这类的话,当下挑了眉问:“如何才是正道?得念多久的经?”
推开碗盏,他早饭也不吃了。
一掀帐子,他躺回了床上,拿个背对了碧桃。
“哼,还不是得看黎子春的脸色!我可不会求人,今儿个我不去大殿了!”
碧桃见这主子又犯了脾气,挨到床前,好言相劝,说了半天纪凌也不应声。
碧桃到底是个孩子,憋不住话,冲口而出:“宗主早指派了人教你,王爷啊!但凡你正正经经修行个两日,他早教了你……”
纪凌心底一亮,豁然转身,坐了起来。
“他是谁?”
碧桃自觉失言,呆愣愣掩住了嘴,纪凌一把抓住他那只手。
“是谢清漩吧?”
碧桃垂下眼帘。
“王爷既然明白,就不要问了。”
纪凌想着心事,捉着碧桃的手忘了放下。
黎子春嘴里的照应原来还有这层意思,谢清漩俨然是自己的师父了,他该教他法术。
然而谢清漩跟他日日相见,夜夜春宵,这件事却一个字都没提过。
他还是恨自己吧?所以才有所保留?
说不定不止这些,还有更深的谋算,那样一个寡淡温和的人,真要狠毒起来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纪凌心念杂陈,不觉间指头就贯了力,直把碧桃的手当了谢清漩的往死里捏去。
那孩子低声呼痛,纪凑才回过味来,撒了手。
碧桃黑油油的眼睛往纪凌脸上扫了一圈,犹犹豫豫开了口:“王爷别怪谢公子,他为人最是清正,不枉私情,他不教你,是因为时候不到。”
纪凌笑笑。
“为人清正?他跟我是什么关系,你——该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