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东西,真跟个蛔虫似的。菜不必多,酒要好的,端进我屋里去。”
四人随着小二进了旅店,踩着红绒铺就的楼梯上了二楼。
四间屋子都点上了灯,中间那间飘出阵阵诱人的酒香,小二将四人引到这间门口,推开房门,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凌抬眼望去,桌上搁了几道精致的小菜,酒壶酒盏也已罗列整齐。
纪凌暗自惊诧,小二明明一直在前头领路,也没见他跟谁递过信,这一眨眼的功夫,怎就全备下了,可见这客栈也非寻常之所。
黎子忌微微一笑,往小二手里放了点东西,那小子乐得眼都看不见了,感恩不迭。
黎子忌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哦,对了。”他转过头来,瞟着纪凌:“把他带回房去,这边没他的事。”
这些小二最是会看眼色的,应了一声,回头再对着纪凌,声音也冷了,动作也迟慢了,到得屋门前,眼皮都不抬一下,说声:“您自便。”转身便走。
纪凌长在王府,成天被那群七窍玲珑的奴才围着,深知下人们的势利,只是那时他是个人上人,云端里闲看恶风波,只觉得这些人龌龊得有趣,今日自己尝着滋味,才知道什么叫人情凉薄。
一天下来,他又饿又倦,这时倒也不火了,只觉得疲惫不堪,合衣往床上一倒,便昏昏睡去。
梦魂恍惚间,耳听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纪凌正睡得香,懒得搭理,翻个身,继续酣眠,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惊得他霎时睁开了眼。
“王爷真是贵人,唤不起呢!”烛光四散,黎子忌坐在床铺上,手里银针闪亮,对着纪凌冷笑。
纪凌惊得直往后跌,却发现那银针上连着透明的丝线,线的一头穿在自己光裸的胸前,黎子忌手一紧,那线韧如钢丝,牵皮带肉,好一阵绞痛。
纪凌咬紧了牙,恨声问:“你待怎样?”
黎子忌冷哼一声:“你可得好好谢我,小漩看不得你皮开肉绽,要我帮你把伤口缝起来。”
说着黎子忌一把将纪凌按住,他也没用什么力,但被那凉匝匝的手指一按,纪凌肩头一阵麻痹,动都动不了,眼睁睁待人宰杀。
黎子忌把那银针凑到纪凌眼前,悠悠说道:“一样是缝,这缝里的机巧可多着呢,你说我该帮你怎么缝?是缝个生不如死呢,还是伤筋动骨?”
纪凌冷冷一笑,“爱怎么缝就怎么缝吧!你也就是个可怜虫。”
黎子忌秀眉高挑,眼里放出寒光。
纪凌直盯着他:“你这么恨我不就为了讨好谢清漩么?犯得着吗?有什么话不好跟他说的,一个爷们,绕成怎样……”
黎子忌也不说话,手起针落,纪凌一声惨叫。
银针贴骨而过,几乎听得到骨屑纷落的细响,纪凌痛得满头是汗,却犹自狂笑。
“你把谢清漩看成个宝贝……什么宝贝……他……”
正待说下去,门口响起小汐的惊呼:“黎子忌,你干什么?”
冷汗直滴到眼睫上,视线都模糊了,纪凌强挣着朝门边望去,小汐扶着谢清漩走了进来。
黎子忌也停了手中的针,静静望着谢清漩。
谢清漩叹了口气。
“子忌,你醉了,我来吧。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伤了他,我给他缝。”
“哥,你看不见。”小汐薄嗔。
谢清漩微微一笑:“我有分寸,扶我过去。”
黎子忌起先有几分不愿意,谢清漩摸上他执着针的手,他叹息一声,终究是放下银针,头一扭,直直出了房门。
红烛高烧,帐间通明,谢清漩盘腿坐在纪凌身边,一手抚着他胸前的伤处,一手执着针轻轻落下。
纪凌闭目躺着,谢清漩手轻,倒是不怎么痛,只有些微刺麻的感觉,只是他缝得特别慢,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没见他动得几针。
纪凌心中疑惑,抬头去看,却瞥见一边小汐一脸心疼的模样。
他惊了惊,随着小汐的眼光看向自己的胸口,这才发现,谢清漩因为看不见,下针的地方全是靠摸的。
三针里总有两针是扎偏的,仿佛怕伤着纪凌,他全用自己的左手去垫着,那白晰的手指早布满了红点。
纪凌心头不由一动,再看谢清漩,一派心无旁鹜的模样,额头微微沁出些汗来,下针的时候眉毛微蹙,神情动作意外地动人心魄。
纪凌不由想起交媾时他引颈喘息的样子,一时也有些迷糊,只觉得眼前浮浮荡荡全是他的影子,刺痛的感觉也淡了,只盼着那手指在心口多按一刻是一刻,永生永世,无穷无尽,才是个好。
谢清漩走后,纪凌迷迷糊糊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干脆坐起身来,重新把蜡烛点上。
更深漏尽,枯坐着好生无聊,纪凌起身乱转,瞥到桌上的铜镜,一时兴起撩开衣襟去照胸前的伤处,这一望之下,却愕然了。
镜子里映着一片光洁的胸脯,别说刀口了,就连个小痂小疤针眼都看不见,可就在这平滑的皮肤上,一枝紫藤由肩及腰横贯了整个身子,那藤萝妖姿媚色,唯妙唯肖,似极了一幅上品的图画。
纪凌急了,把身上的衣服尽数除去,前前后后照了一遍,踉跄后退,直直地颓倒在太师椅中,他的身子竟被紫藤缠了个透!
夜风忽忽悠悠钻进窗棂,烛火摇曳,一股寒意透上心尖。
纪凌怎么都坐不住了,他胡乱穿上衣服,推开房门,就要去找谢清漩。
走廊里静悄悄的,立在一排朱红门扇前,纪凌倒没了主意。
他根本不知道谢清漩住在哪间,正当踌躇之际,楼下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楼梯口蒙蒙地透出一点光彩,那光越来越近,原来是小二提着灯笼,引着两个客人上楼来了。
小二认出了纪凌,眉毛一拧,脸色透着厌烦。
“您还不歇着?黎公子吩咐,请您好生休息,别乱走动。”
纪凌本就有气,再遇着这个不识相的奴才,王爷脾气上来了,劈手揪过小二的领口,正正反反一顿嘴巴。
他只想教训一下小二,也没太使劲,可说也怪,那小二挣扎两下,脖子一歪,腿一挨腾,竟软了。
纪凌恨他装死,扔到地上,还加了一脚,谁知那小二还是一动不动,嘴角汨汨地渗出血来。
两个客人见此情景,一扭头,直冲下楼去,嘴里忙不迭地叫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纪凌也胡涂了,怔怔立在原地,正乱作一团间,黎子忌披着锦袍推开了房门,见此情景,一把将纪凌拖到了屋里。
门才合上,外头就有人扣门,纪凌一惊,黎子忌恨恨地横了他一眼,却听到小汐的声音:“是我们,快开门。”
刚开了门,还不等谢清漩和小汐进屋,楼梯上一阵脚步乱响,几个小二簇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黎子忌叹了口气,迎上前去。
“杜老板,我朋友喝醉了,多有得罪,子忌这可没脸见您了。”
那杜老板沈着脸也不说话,俯下身子,按着那小二的头颅念了个“救”,青烟过虑,地上只剩了件衣裳。
他身后几个小二赶忙上前,抹地的抹地,收衣服的收衣服,最后从衣裳底下捏出一只死耗子来。
纪凌脸色骤变,小汐见了,挪到他身边,低低地说:“别慌,这里的小二都是耗子变的。”
杜老板直起腰来,冷冷看着黎子忌。
“黎公子,你把不干净的东西带进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