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没错吧!这样你还能说我的喜欢很随便吗?”
胡蝶打第一眼就认出他来毕竟这许多年在梦中她都会记得熏白鱼和大哥哥,她怎麽可能忘了他的样子?
“那不过是道熏白鱼,哪有人会因为一道菜喜欢一个人的?”庄晓梦摇头道,他实在不明白她的心思是如何转的。
“为什麽不可以?我吃了这麽多料理,天下的名菜没几样我没吃过的,可是,你那熏白鱼却是唯一能让我挂记在心的。”
不是胡蝶自吹自擂天下的美食她打出生到今可吃了不少,却从没有一道菜能这麽教她牵肠挂肚,那可不是个普通的喜欢就说得明白的。
“那你可以不用记挂了,那个会做菜的庄晓梦是过去的事,现在的庄晓梦,只是个烧陶师傅,没什麽值得你喜欢的。”庄晓梦一阵苦笑。原来她是因为他的料理而来,这下她没必要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胡蝶冰凉的小手贴上他的眉间。
突然的冷意让他惊讶的看著胡蝶,不明白她为什麽会有这样的动作?
“你的眉头为什麽这麽紧?”
庄晓梦望入那秋眸中浓浓的关心,一股莫名的暖意霎时荡漾开来但只一瞬间,他又记起过往的黑暗!他立刻将暖意驱离。
“别这样!”他拨开她的手。“你喜欢的是那个会料理的庄晓梦,而我不是你不记得了吗?入了城後,你我最好就此别过,就当不曾再见。”
他大步的转身走开,不能忍受她眼中将会有的轻蔑
那曾在其他人眼中看到的轻蔑。
林间春意盎然明亮的旭日打散一地的雾气,也唤醒枝头的笑意。
庄晓梦默默站在树下,除了东风几次顽皮的牵动他的衣角外,远处看他,就像是看著一尊已然风化的石像。
他的存在为的到底是什麽?是那一手人人称赞的厨艺吗?否则为何他一离开厨师的身分,便再也无人能容得了他?
他闭上眼睛往日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排山倒海的袭来。
“你若做不了菜你活著又是为了什麽?”
心底深处一直化不去的刺儿在此刻一下子变得鲜明,捣得他的伤口又是一片鲜血淋漓!好不疼痛。
他猛地倒抽一日气,可是仍平抚不了心中椎心刺骨的疼痛。除却料理他便什麽也不是了吗?
“吱!”一阵猿声示警。
庄晓梦回头看着身後出现的大白猿。
它指指他头上的不远处,那一方通体雪白的细长影子正吐着红信,徐徐逼近。
想是他想得太过专心,才会连红顶雪蝮近了身也不曾察觉。
饕餮灵活的身影一跃,灵爪一攫,五尺有馀的大白蛇便被它牢牢的抓在掌中,它献宝似的捧著白蛇回到他的身边。
饕餮兴奋的在他的脚边跳著,一爪扣著白蛇的七寸,一爪频频高举大拇指又做擦嘴状。
庄晓梦多少明白大白猿的意思,因为红顶雪幢在蛇类中算得上是少见的佳肴,因为其肉质较寻常蛇类细腻,更无蛇族之腥臭,但因其动作变敏难以捕捉,是尝蛇之人可遇而不可求的佳品。
胡蝶年约七、八岁就能识得天下美食,一只拥有‘饕餮’之名的大白猿能明白这蛇的风味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才是。
“你是想要我拿此蛇来调理吗?”庄晓梦接下它硬是塞过来的白蛇。
善厨之人若能得绝佳材料而烹之,那比得到金银珠宝还来得珍贵许多,毕竟珍宝易得、上材难求以这少见的红顶雪蝮烹上锅和乌骨鸡并熬的乌骨鸡盅便是最上品的‘龙凤汤’。
一个厨者求的也R不过是料理完成时,香味震惊四座、令人拍案叫绝的片刻。
“吱!”饕餮似乎已是迫不及待频频催促着庄晓梦。
“我和厨艺早已绝缘,现下的我只是个烧陶师傅,你为何不明白呢?”庄晓梦叹一口气,将蛇又交回饕餮的爪中。
“能有此材料而不烹之!你果真对料理死了心吗?”胡蝶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凤眼凝眸直瞅著他。“既是如此,也就算了,你说你现在是个烧陶师傅你烧的是什麽呀?”
庄晓梦有一时间的愕然。“什麽?”
“就你烧的是什麽?你有带在身上吗?能给我看吗?”胡蝶巧笑出声,这二楞子的呆样总是让她没来由的觉得好玩。
“你不问我为什麽不再下厨了吗?”庄晓梦一脸疑问,他这一生似乎和料理是画上等号,所有的人一知道他不再做菜後,总爱多事的追究理由,再不也会冷言嘲讽上几句。
“你不再下厨是有些可惜啦!毕竟那熏白鱼的味儿我好喜欢。”胡蝶一脸的可惜,但旋即又绽出笑颜。“不过,你当厨师能做出这麽好的菜,那做个停陶师傅,烧出来的陶一定很不错。”
她双手托腮的凝视著他疑云满布的俊容,伸手将他额际的几络发丝拨开,秋眸中闪动着信任,彷佛轻掬花粉的彩蝶轻轻点上了他的心——
她这样瞬也不瞬的看著他,他不觉一阵心悸,你怎麽能说得如此自然?
当他放弃身为一个厨者时,为什麽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人人都笑他是个无用的懦夫,一个由料理界叛逃的厨者。
而她,只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姑娘,为什麽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我只是相信我的味觉罢了。”胡蝶轻笑。
她起身抓过饕餮手中的白蛇,轻柔的把蛇放回树梢,看著它雪白的身形在枝叶间迅速的消失。
“味觉?”他不明白。
胡蝶的手指上他的胸口“你有一颗很棒的心。”
“很棒的心?”庄晓梦俊眉又蹙起。
“真比起来!你那心算得上是血枭心,就是传说双春润年才会出现一次的血枭。”胡蝶认真的说。
传说血枭是一种在双舂润年才会出现的一种鸟,因为双春润年三百六十年才一次,这血枭可说是排得上名的少见食材。这种鸟宛若野鸭大小,全身上下净是美味尤其是以其心为最佳,还有人传说‘能食血枭心,谪仙亦情愿’由此便可知这血枭的珍贵。
这麽说来,胡蝶的比喻也算是一种赞语,只是听来未免不伦不类了些。
“你才识我多久,怎麽能有如此定论?你难道不觉得我弃厨而去是一种罪无可赦的行为吗?”庄晓梦不解。
“不过是不做厨师罢了,有这麽严重吗?”胡蝶耸肩扮了个鬼脸。她这个人一向随性,爱做什麽就做什麽,对那种矢志不移的事儿是一点也不能明白。
“你说得轻松我背弃这一行也背弃许多对我有很多期盼的人,在那些人的心中,背离厨者之道的庄晓梦不啻是个罪人。”他心底浓得化不开的罪恶,彷佛坛中腐败已久的腐物,一开盖就直冲而出.教人闻之欲呕,久久挥之不去。
胡蝶偏偏头,看出他胸中的疼痛。轻轻的将她的小手平放在他的胸口。
“我爹常说,料理之人要能有崇敬制理之心,现下的你无心於厨,若下厨也只是浪费那食材,这或许才算是背离厨者之道,不是吗?”
庄晓梦讶然无语,他那不能言语的心情,竟让她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他不是不想做料理,只是现下的他根本不配成为一个厨师,他一点也没有自信,食材在他的手中只会成为一种浪费。
天生万物以养人是上天对人的一种恩泽,相对的,人不也该是为这些,为果人之腹而牺牲生命的万物,多一分敬意?而身为厨者,若不能善尽其用而成为佳肴,对这被吃的万物不也是一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