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快似闪电,贴着海面飞腾,浪花飞溅中,瞬间便冲上了沙滩。
「他们有救了,何大人,你别动,咱们回船上去。」金参将兴奋得语无伦次。
何昭宇的目光一一掠过这些生死兄弟的脸,激愤、悲痛、勇气、坚定、无畏、侠义,褚般神情映入众人眼中……
一腔热血义气重,男儿到此是豪雄。
何昭宇猛一转身,纯钧直插入地,撩起战袍,长跪在死去的老人面前!
所有的将士齐齐跪倒。
「苍天在上,何昭宇立誓,今生必为所有冤死者申冤报仇,如违此誓,毒止三旬!」
金参将浑身一震,从来没听过有人以自己的寿命立誓,可见何昭宇之决心。但是这样的血海深仇,他一肩担起,日后为此要付出的血与痛,真是想也不敢想。
那单薄的后背,渐渐被渗出的血殷透,这伤痕累累的身躯,能够禁得起如此磨难吗?
每一个人都感觉,沉重的黑暗即将吞没何昭宇……
黄昏日落,残阳如血,天高海阔,宇宙尽是一片金红,点点闪耀,笼罩在那老人身上,似是他全身散发出光芒,更显悲壮。
何昭宇拔剑而起,「走!」
便在此刻,一道白影疾风也似扑来,撕心裂肺的狂呼声,如霹震般炸响了天地:
「舵爷……」
听到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何昭宇顿觉天旋地转……
上天,假如这是你的惩罚,那也来得太快了……
那飞掠而来的白衣人在一丈之外倏然停住,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死而不倒的老人,就是几天前仍然强健爽朗的舵爷,祝寿之言犹在耳,却已天人永隔……
「舵爷……」悲呼声中,白慕飞双膝落地,一路跪行过去,抱住了舵爷。
是我害了你,舵爷,倘若不是我,你不会回嵊泗岛,更不会遇害。我只想让舵爷远离战事,谁料想是我亲手送最敬爱的舵爷入了鬼门关……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眼中滚滚而下,极度的悲愤已使他无法承受……
突然,白慕飞抬起头,仰天嘶吼:「啊——啊——啊——」
一声声,似受伤的野兽,发出悲鸣……
白浪拍崖,海风呼啸,仿佛地动山也摇。
何昭宇整个人都似僵了一样,不能动分毫。
这一生最亲最近的人,就在自己眼前,即使隔着银色的面具,也能感觉得到他的悲痛欲绝,怎不令人心碎?只想抱住他,给予最深切的怜与惜……
一步,只要一步,跨出去,就能握到他的手……
「为什么——」白慕飞悲啸,猛然跳起身,手一扬,似白虹贯日,昭曦剑映着残阳与火光,如血一样红。
缓缓回头,恰对上何昭宇的目光,似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恍如隔世……
「杀……」铺天盖地喊杀声响起,海盗们潮水般涌上来,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宰了这些官兵,替舵爷报仇啊……」夜罗的叫声远远传开,在暮色里格外清晰。
被失去亲人的仇恨烧红了眼的海盗们疯狂地冲上,不由分说,见人就砍。
金参将叫道:「不是我们杀的……」混乱之中,又有谁听他的?
夜罗的钩月刀挟着厉风,瞬间劈向金参将。
何昭宇大惊,不及细想,飞身而起,空中拔剑,纯钧迎风疾挥而至,挑住了钩月刀运力向旁一拨,夜罗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正欲躲闪,忽见白慕飞的眼光追随着何昭宇,心中一动,脚下略慢了一分,剑风已扑面,忙一侧身,肩头一热,鲜血顿时涌出。
精光耀眼,照曦横空破风,「呛啷」一声,架住了纯钧!
何昭宇本已伤重,怎么禁得起白慕飞的内力?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虎口一热,纯钧险些脱手。
舵爷的惨死,给白慕飞打击非常大,此刻他已然失控,吼道:「你们杀了舵爷,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旋风般扑向何昭宇带来的宋兵。
「不——」何昭宇长呼一声,跃至白慕飞面前,纯钧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白慕飞目皆欲裂,杀气凌厉如刀。
何昭宇直视着他,「你要杀他们,除非你先杀了我!」
白慕飞全身大震,盯着何昭宇,牙咬得格格直响,慢慢举起了剑。
何昭宇寸步不让,神情坚如磐石。
夜罗掩着肩头的伤口,不停轮流看着两个人,白慕飞眼中的愤怒、伤痛、悲苦混合着无法言述的情义,生生噬咬着他的心……
何昭宇……燕无双……
夜罗突然刀交左手,迅捷无伦向何昭宇胸口砍下!
飒然风急,犹如日行暗夜,一声极清脆的格挡,「刷」的一下,钩月刀被切成两段,跌落在地。
昭曦剑寒光森森,映白了夜罗的脸。
竟然是白慕飞靳断了钩月刀!
挥剑断刀,快到任何人都没看清,仿佛那是一种本能。
夜罗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半截断刀,「何昭宇害死了舵爷,你居然还救他?」
白慕飞恍若不闻,只是怔怔地看着何昭宇,如果他刚才稍慢一拍,何昭宇就会被这一刀割开胸膛!
「舵爷不是何昭宇杀的……」白慕飞神色冷峻。
夜罗斜睨着白慕飞,唇边挂着一丝冷笑,「你不杀何昭宇,却去杀那些小兵,究竟为什么?莫非你和何昭宇有旧情,连舵爷这样的大仇也抛到脑后?」
他一指何昭宇,「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难道杀舵爷的,不是何昭宇的手下吗?弟兄们,舵爷的八十大寿还没过,却惨遭横死,我们不替他报仇,还算是人吗?」
海盗们都有家眷在嵊泗岛,家家有人伤亡,早已怒火冲天,听了夜罗这句话,发一声喊,再度冲上。
宋军们不甘束手待毙,纷纷操起兵器欲还击。
「住手!」白慕飞一声断喝,照曦一挥,阻住了海盗,「冤有头,债有主,舵爷的仇我一定要报。何昭宇留给我,任何人不准动,否则,就是和我作对!」
凝视着何昭宇,白慕飞的声音似从地狱传来,「何昭宇,你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你要袭击嵊泗岛,杀害这些无辜的人?」
何昭宇微闭双眸,深深地呼吸,将无尽的痛楚连同血腥咽下。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杀这些无辜之人的,都是我的手下,无论怎样,我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你们要报仇,就冲着我来吧……」
血一滴滴从白慕飞紧攥的手心里落下,同样融进了赤红的地中。
恨不了最爱的人,只能恨自己,恨无能为力,恨世道不平……
曾经深情凝视的眼眸,此刻有着相同的悲愤、痛苦、痛心和……深深的绝望……
为什么会是你……
白慕飞眸中燃着灼亮逼人的火焰,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剌着何昭宇的心,也剌着自己的心,「你的纯钧乃维护正义之剑,今日却成了杀人的帮凶,害死了我一生最敬爱的舵爷……」
何昭宇身子一晃,努力站稳,慢慢捧起纯钧,不知哪来的一道鲜血从他手上流下,又沿着雪亮的剑身直滑到剑尖,滴落在地。
海风吹起了何昭宇的长发,漫拂过雪白的剑颊,黄昏的暗光中,格外悲凉……
碎了裂了,是情是心?痛入骨髓,反而没有了感觉,有的只是……麻木……
对不起,慕飞,是我伤了你,你的痛竟然是我一手造成,永生无法弥补的伤害……
因为失去的亲人再也唤不回来……
老天爷,这就是你给我惩罚?让我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因我而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