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宇含泪而笑,「啪」的两人手掌重重相击,然后紧握在一处。
情义相许,生死相交……
突然,大群海豚骚动起来,团团围住了神龟。
远处两只快舟扬帆破浪,疾驶靠近,却被海豚顶住了去路。
「何大人……」快舟上旗喊翻飞,呼声震耳。
「是你的手下!」白帝精神一振。
何昭宇忙道:「聪聪,快放他们过来。」
海豚们这才让开一条路,快船划近,十几个水手跳下海,七手八脚,扶着白帝和何昭宇上了快舟。
何昭宇认了出来,「金参将,是你!」
那姓金的参将点头如啄米,「是我是我,何大人。昨天大船上出了事,有几个兄弟冒死溜到我们快舟上报信,咱们兄弟一商量,决定回头来找何大人。乘着大船上的那帮王八蛋没注意,我带了这两艘船就跑了。
「一路都找不到,正急呢,刚才看到很多海豚往这边赶,想着何大人能驭兽,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遇上了。」
水手们取来厚衣物与金创药,先替何昭宇和白帝御寒治伤。他们虽然不识多少字,对于真正的英雄好汉,却是打从心眼里敬服。
神龟和海豚们见何昭宇和白帝脱险,方才放心,慢慢散去。聪聪恋恋不舍地跟了一程,叫了几声,终于潜入了海底。
何昭宇刚疗完伤便迫不及待地问:「大船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一提起来,金参将便连连顿足,「真想不到那孟峻竟然是个小人,背后捅了何大人一刀,简直猪狗不如,亏他平时正气凛然,呸,咱们兄弟最瞧不上这种不讲义气的王八蛋……对不住,何大人,我说话罗嗦,别见怪啊。
「那姓孟的,这次出来尽挑了他的心腹,大船上差不多有五百多人是听他的。这两条快舟有百把号人,算上大船上愿意听何大人的兄弟,大概有两百多人吧。」
「五对二!」白帝淡淡一句,无垠的大海融入了他深邃的眸中,辽远不可测。
何昭宇字字铿锵,似石头砸在众人心上:「兄弟们,愿随何昭宇上嵊泗岛救人吗?」
金参将一拍胸脯,「当然愿意,咱们身为军人,战场杀敌,以血洗血,绝不手软。可是要我们去杀老弱妇幼,那是死也不干的。打仗平海盗,不就是为了老百姓,这会反过来却要杀老百姓?」
「有人想邀功,咱还不想给人指着鼻子骂祖宗八代,兄弟们,你们说是吗?」
众水手齐声怒吼:「救人!救人!」
何昭宇一挥手,「好,转舵,方向,嵊泗岛!」
「何大人,后面海盗船追来了……」负责嘹望的水手忙来报告。
「有多少?」
「大概十只左右,追得很紧。」
何昭宇剑眉一扬,「不必理会,全力赶往嵊泗岛。」
水手们知道快一分便能多救一个人,卯足了劲拼命划船,三班轮换,歇人不歇船。
两只快舟乘风破浪,似离弦之箭,奔向嵊泗。
湿巾轻轻拭去白帝额头的冷汗,「皓铮,你伤得很重,上了嵊泗岛,你不准跟去,更不准动手。」
「很有大将军的威风啊……」半躺着的白帝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笑容却仍是那样淡定。
何昭宇想说什么,可是喉咙似哑了一样,一句也吐不出。
他无时无刻不在照顾自己,可是在他伤重的时候,自己只有一句「不准动手」……
敏锐地感受到何昭宇的心情,白帝只是握着他修长的手,此刻,无声胜有声,不须言语。
快舟的速度比大船要快得多,临近黄昏,赶到了嵊泗岛。
嵊泗列岛素有「海上仙山」之称,而泗礁山是岛上渔民的居住地,号称「碧海奇礁、金沙渔火」,向来以海瀚、礁美、滩佳、石奇、洞幽、崖险著称,是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所有的将士都准备好打一场恶战。
何昭宇凝视着白帝,「何昭宇一生,只求你这一件事,别上岛!」
沉默片刻,白帝微微点头,「我答应你,放心去吧。」
等了片刻,见何昭宇带人已经上了岛,白帝慢慢站起身,推开守船的两名士卒,正欲跃出,斜刺里一道红影疾掠而来,一指便点向白帝胸口的「膻中穴」。
白帝抬手想反点对方,刚一运真气,便觉热血翻涌,头晕目眩……
一转眼,红影便抱起白帝飞跃上小舟,片刻便消失在大海中。
***
嵊泗岛上处处烈焰熊熊,黑烟滚滚,随风翻卷。
沙滩上赫然躺着几具尸体,均是老人和妇女,身上十几处刀剑伤,死状甚惨。
众人无不咬牙切齿,愤恨异常,心软的人忍不住眼泪也流了下来。
何昭宇死咬着嘴唇,剑柄捏得格格直响,突然飞步便向前方奔去。
将士们心意如一,紧跟着何昭宇。一路鲜血满地,不时现出倒毙的尸体,几只狗仓皇守着死去的主人,悲哀的吠叫。
两边的房舍燃着大火,一路延烧,奔腾浩瀚,展开一片通红的火海,焰威逼人,直烧上泗礁山。
每一间烧毁的房屋、每一具尸体、每一滴鲜血,都是刀,狠狠扎在何昭宇心上。
都是他的错,害死了这么多无辜之人……
上天,如果有可能挽回这个错误,粉身碎骨也甘愿!
锥心刺骨,五内俱焚……
不顾伤痛,拼了命一口气冲上泗礁山顶,前方就是断崖,下面便是惊涛拍崖,浪吼如雷。
断崖上满地赤红,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大约有一百多人,绝大多数是老年男子,也有少数妇女,不少人手上还攥着武器。
一个高大的人站在断崖最高处。
何昭宇似梦游一般走过去,脸色已惨白如纸。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面朝大海,怒目圆睁,心口插了七、八支长枪,血已流尽,犹自屹立不倒。
何昭宇牙齿深咬入唇中,一缕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蜿蜒而下,全身寒冰彻骨。
这一笔血债,仇深似海……
目光茫然地望向远处的大海,突然,熟悉的大船闯入眼镰,那是被乐之舟夺走的船,正急速地追赶着一只渔舟。
那一定是嵊泗岛的百姓乘船逃走,乐之舟杀光了岛上反抗的人,又带船去追赶。
眼看那大船越追越近,渔舟再怎么拼命划都甩不开,何昭宇的心提到了喉咙,此时上船救援也已来不及,难道,只能这样看着另一场屠杀发生在自己面前?
冲天的火光,弥漫的浓烟,一地的碧血,狰狞的尸体,悲愤的将士……
再也不能忍受,怒火汹涌咆哮,疯狂欲爆,目已赤,血已沸……
全是自己的错,如果上天一定要惩罚,那就放过那些无辜,毁灭了自己吧……
无数的声音在耳边轰响,可是他怎么也听不清,手脚都被死死勒住,动不了分毫。
「何大人,追不上了,你在流血……」金参将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带着哭泣,七、八个健壮的水手抱住了何昭宇,犹自按捺不住他。
「放——开——我——」何昭宇大吼。
救一个是一个,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他也要救!
将士们人人泪落如雨,为了死去的无辜,为了痛绝的何昭宇……
金参将哭着,用撕开的军衣一层层狠狠地裹住何昭宇的胸背,可仍然止不住那奔流的鲜血。大股的血滴落在染红的地面上,随即深深融入了土地。
「快看,海盗的快舟!」一个水手忽然大叫。
果然,十来只快舟疾驰而至,让过渔舟,团团围住了宋军的大船,霎时箭飞如蝗,喊杀声震耳欲聋。片刻之间,双方便已短兵相接,互相攻上对方的船笺,厮杀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