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梦?你是否该告诉我,还有幽鹭?」姜弱水冷笑一声,翩然现身,落在了杨春愁的面前。
今日她未戴面具,一张疤痕纵横的可怖面孔早惊得国师府那一干属下屁滚尿流,四散奔逃,以为大白天竟闹起鬼来!
「幽鹭?对,对!还有幽鹭!弱水,你知道了?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一对孩儿都好好活在人间!如今你也回来了,该是我们一家团聚的时候了!」杨春愁双眼直瞪瞪盯了姜弱水,一边点头,一边向她靠近。
「呸!老匹夫,我在此等你已经数日了!我几年以就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你是怎么残害幽鹭!你为非作歹几十年,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放过,如今也该是个终结了!就让我来与你做个了断!」
姜弱水说着,低喝一声,举起手中的鸳鸯刀便朝杨春愁攻去,怎知杨春愁此时已听不进一言半语,只是一心想要留人——
「弱水,弱水!你回来了!我绝不会再放你走了!」
此时的杨春愁虽已被杨离梦夺去了大半功力,但武功仍然不弱,且还在姜弱水之上,只不到二十回合,已将她牢牢压制在自己剑下,眼看就要将她擒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精光破空而至!一条人影横空降临,宛如飞龙在天!
「什么人?」杨春愁咆哮道。
不想那人根本没有打算应战,他自空中降下,双脚却并未沾地。他的目标也不是杨春愁,而是姜弱水。他出手,是为了劫人!
「你是何人?」在那人甩手抛出两枚黑色弹丸、拉了姜弱水在一片烟雾中飞天而去的瞬间,她急急喝问道。只听那人回答——
「前辈,我知你今日打的是与这老贼同归于尽的主意,可是我却认为不值。人在江湖,风云变幻,一日留有命在就该珍惜一日,拿自己一条性命与那恶贼的贱命相抵,实在是大不智的选择。」
「白玉堂,怎么是你?」姜弱水一愣,已听出了那人的声音。「你为何在此,还扮作苍山雪门人?」
「前辈问我这问题,不免说来话长。我刚替前辈解围,不如前辈先来回答我一个问题。」远离了那是非之地后,与姜弱水先后在一僻静巷中落了地,驻了足,白玉堂回过头道。
「你这小子说话倒不客气,我可没开口要你来帮!说吧,什么问题?」姜弱水此刻气息稍平,抬眼问道。
「我的问题与前辈相同——」白玉堂转身,抱剑在墙边靠了,「前辈怎会在此?我问的并非今日、此时,而是前辈为什么突然出山,来到羊苴咩城中?这其中原因种种,是否与段思廉有关?」
段思廉。
听到这三个字,姜弱水看着白玉堂,愣了,连那双冰冷低垂的眼都突然张大起来,竟也隐约可以看出当年素月玄女美目盼兮的出众风姿。
当初大多数人都以为她生了双勾魂凤目,其实她的眸子却是一双流莹剔透的杏眼,只是因为平日慵懒,加上心高气傲,所以对周遭的狂蜂浪蝶向来是毫不客气地侧目加以鄙视!只有在欣赏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耐心地张开双眼去看那个人。
比如,三十年前的杨春愁。
三十年前,「赤寒宫」并非全然的黑道帮派,只是行事亦正亦邪,令人有些琢磨不透,流言蜚语也因天性好奇的种种猜测而与日俱增。有一些传闻甚至说新任赤寒宫主杨春愁并非人类,而是老宫主与雌狼交媾诞下的妖魔怪胎,天生狼心狼肺,阴险狠毒,不仅杀人不眨眼,杀了人后还要剥皮抽筋,吃肉饮血!
所以,当姜弱水被人从觊觎她美色已久、设计将她擒住待要就地凌辱的毒巫九尊手中救出来时,完全没有想到面前的恩人就是传说中的魔头。她只把他当作一个青年侠士,一个英俊得足以令一个妙龄少女动心、并且热心正派的男人。
当然,他击退那淫贼救了她后,只拿了自己的披风为她遮掩半裸的身躯,并未借机多窥半眼春色的举动只是令她的心幽幽颤了一颤,真正打动了她的是他的诚实————
「我是赤寒宫主杨春愁。」
当她询问他的姓名时,他丝毫不加掩饰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号。直对着她当场瞠大的双目,他说:「我就是我。我做我的,活我的,与他人无关,也不想对一些素不相识的人多费口舌解释什么。」
就是这一句话,就是这份我行我素的高傲,在那一日捕获了素月玄女同样高傲的心。
从那一日开始,姜弱水爱上了杨春愁,并在一年后成为了他的妻子。那之后,她才真正看到了这个男人冷酷到有些偏执的那一面。
他并不像传说中讲的那样滥杀无辜,可是对待敌人的残忍手段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旦出手,就是满门皆灭,连老幼妇孺也不放过。也就是自那时开始,他们有了矛盾,时常激烈争吵。而之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则导致了他们夫妻彻底决裂。
她悄悄用自己的玄阳神功为一个惨遭灭门的少女续了命;那名少女暂时恢复了元气之后,趁夜潜入赤寒宫欲刺杀杨春愁报仇雪恨,结果自然是当场被击毙。
那之后,杨春愁借口姜弱水有孕在身,将她软禁在宫中,直到大半年后,她生下了一对双胞儿女。儿子天生一张芙蓉面,像极了她;女儿则更肖似杨春愁,在左肩后与他相同的位置生有一枚一模一样鲜红欲滴的泪珠形胎记。但是仅只三天,他便派了人前来,强行将两名初生婴孩夺去;又过不多日,只说是孩子着了风寒,染上怪病,暴毙死了。
她受不住这般打击,心灰意冷之下,某日趁杨春愁出宫,逃了出去。不想冤家路窄,虚弱不堪的她竟又撞上了毒巫九尊!毒巫九尊将她掠了回去,用尽种种手段对她百般折磨侮辱,并在最后用毒毁了她的脸——-
「我玩够了,你也可以走了。不过不要恨我,这是杨春愁的意思。我早派人告知他你在我的手里,约他前来一叙。想不到他却说:那贱人之事与我毫不相干,就让她自生自灭去罢!」
这话她自然不会立刻相信,可是毒巫九尊又说:「你仔细想想,你在我手中已经超过一月,就算我不说,以杨春愁之力,难道还查不出你究竟身在何处吗?如果他想,为什么不来救你?」
这残酷的一击让她彻底死了心。
心死,但人还活着。她带着残破的身躯离开了大理,来到大宋境内的乌蒙部隐居起来。
「那之后的二十几年,我以为我彻底地脱离了尘世、脱离了杨春愁。直到大约七、八年以前,他派了一个人来寻我,告诉我大宋江山就要易主了,他马上就要进入中原,成为江湖霸主;然后,他会风风光光迎我回宫。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掌握着我的行踪和一举一动……而那个前来寻我之人,就是幽鹭。她在我宅中住了一夜,周围没有男子,也就无甚忌讳,我也因此在无意之中发现了她左肩后的胎记。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那个禽兽竟然会命令自己的亲生女儿在东京汴梁为妓,为他刺探消息、充当杀手!」
说罢这一段三十年的恩怨情仇,姜弱水反倒觉得平静了下来。或许是她隐忍得实在太久了,如今一朝吐了出来,立时感到心中轻松畅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