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珺点了点头,再次向赵祯行了一个大礼,方才站起身来,跨上白龙驹,一抖缰绳,催马先行。一行人终于在阵阵擂鼓般的轰鸣之中浩浩荡荡踏上了征程。
临近晌午,队伍出城不久,憋闷了近两个时辰的雨终于来了。
起初,噼噼啪啪,如同珠落玉盘,越落越快,越来越急!
直到,颗颗雨珠被老天串联起来,形成一幅巨大的水帘,直泻而下!
好急好冷的雨!
白玉堂心中一颤,看向身边与自己并骑的展昭,正要开口,却听队伍前方有人喊道:
「王爷有令,加快速度,赶至前方驿站避雨!」
※※※
雨来了。
来得疯狂凶狠。
雷声迅厉,电光暴烈,惊鬼动神!
这一场突来的天灾仿佛是上神的某种警示一般,令大队人马「出师未捷」便先被淋了个透心凉,水珠不断从头顶滴落到脚下,哪里还有在皇城中时「银鞍白马,灿若流星;红装朱辔,势若烈焰」的华贵气派与凛凛威风?着实令人不得不连道晦气!
离了东京城后,赵珺便没再笑过。
一是因为此时的他并不是「赵珺」,而是嘉王。王爷要有王爷的威严,何况他是奉旨前往大理,更不能在外丢了大宋的至尊天威!二来,这场暴风雨给他带来了某种不详的预感。他本是并不信邪的。虽然自小贵为皇亲国戚,但胆色却比常人还大上几分,从未怕过什么,刚刚那一连串的爆雷却令他莫名其妙地心惊肉跳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吉兆。
此番前往大理,他仍是把「安」「邦」「定」「国」四路神骑留在了大内保护赵祯,自己身边还是只带了「琴」「心」「剑」「胆」。此四人虽是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但总谈不得江山大事。能商量的,就只有白玉堂和展昭。此刻,他正有了一个逐渐成型的想法急于征询他们的意见,可一想起适才展昭泛紫的唇色,却又觉不是时候;欲要开口,却反复犹豫。在驿馆廊上徘徊了半晌,还是没有上前叩响二人的房门。只私下吩咐「心」——寥寒磬将驿馆官员为自己准备的那桶热水送了去,便无声离去。
而与此同时,房内正有一个人,比天下任何人都还要心焦——
「昭,你可还好?」
今日,他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展昭体内那寒毒的厉害!一刻之前,寥寒磬送来的那桶水还是热气滚滚,现在却已经冷得刺骨!别说现下已是暮春时节,就是数九寒天,这一大桶热水也不会凉得如此之快!
「有柏雩送的火融珠护体,寒气并未侵入经脉之中——」
这时,展昭已经起了身,正在屏风之后更衣。不想话音未落,里衫才披上了肩头,白玉堂人已走了进来,似是也才换下了湿衣,赤着双足,尚未套上外袍,前襟半敞,湿漉漉的发丝覆在前额与颈边,有些凌乱,也让他一张绷紧的脸孔显得有几分凶狠——
「傻话!蠢话!不准说什么『无事』、『无妨』!那是对别人说的,不是对我!」
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眼直盯了展昭,生有厚茧的粗糙拇指抚过仍是青紫的唇,白玉堂的胸膛明显地起伏了几下,深深吸进一口气后,才道:
「如今还未入夏,这一场暴雨浇下,连柏雩身边两名侍卫适才都冻得忍不住发抖;柏雩亦是看出你寒毒发作才急急命『心』送了热水前来……你以为,一句没事,我便可真当你没事,气定神闲吗?」
「玉堂,我是当真没事才如此对你说。若是觉得不好,也必定不会逞强瞒你。这些年风风雨雨,一路走来不易,我自会珍视这条性命。算我自大,展某自觉,这片青天仍是需要展昭手中这柄剑的!」展昭知道白玉堂心中焦急才会口气凶恶,一边劝解安慰,一边抬手理顺他乱做一团黏在额前的发丝。
「罢了,你这臭猫就是这般别扭性子,白爷爷本也不该指望你学会变通!你只要记得,除了天下之外,还有一人比任何人都要需要你就好!」
白玉堂如此说道,上前一把抱住展昭,低头埋首在他的肩窝,双手按向他的肩背和腰间,让两人的胸膛贴合在一起——
「昭,你可听清了,我心中都在说些什么……」
「听清了。你说什么,我又怎会不知?」展昭叹道。
此时被这烈火一般的霸道气息包围着,反倒真觉得自己是肌肤冷到了骨髓之中!当日幽鹭以独门之法护住了他的心脉,又教他平日的保护调理之法,但一切只是暂时;一旦发生意外,寒气入侵,再护不住心脉,生命也便走到了尽头。原本就是希望与失望各半的结果,也不知剩下的时日还有多少,而今还有更重要的大事摆在眼前,必须抓紧时间——
「玉堂,刚刚似乎一直有人在门外徘徊不去,是不是柏雩有事要寻我们?」
「我也觉得是他,更知道你一把寒毒压下去就会问起。」白玉堂闷声说完,又在展昭肩上咬了一口,在那坚韧的皮肤上留下两排齿痕,才抬了头道:「你放心,我与寥寒磬说了,叫柏雩稍候莫急,我们过后自会去找他。此次出关虽不若前面两此乃是兵戎相见的明争,这番暗斗却也不是轻巧之事。能否抓得住这位白蛮盟友,全靠我们此回一战!大意不得啊。」
说罢,不等展昭反应过刚刚那一口后恼羞成怒,人已转身出去,翻了行囊中替换的干净官服回来,当头抛了过去——
「展大人请更衣,我便在外面恭候大驾了!」
「……」
展昭接了官服只是无语。白玉堂天性如此,除了必须一本正经严肃之时便一定要戏弄他一番才会甘心。他若时时与他计较,恐怕成日什么也不做,亦会被气得半死。
※※※
申时,风住雨止。
赵珺命人送上了热茶,便吩咐秦相思与寥寒磬守在外面,不准旁人进来打扰。
茶是才沏的,上好的青凤髓,以二沸的水冲泡,氤氲的白雾自杯中缓慢地升腾起来,融入雨后潮湿的空气,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异香。
展昭与白玉堂来后,他并未问起他此时身体感觉如何。南侠乃是何等傲岸之人,强者贵在心坚,他这外人身份若是多问多言,反倒是折损了他这番气概。
展昭见赵珺迟迟未开言,便主动开口道:
「王爷,不知……属下是否可替王爷分忧。」
「展大哥,此时是私下,你怎的还要呼我为王爷?」赵珺不解道。
「王爷,眼下周遭人多嘴杂,怕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是谨慎些,休要坏了规矩为好。」无须多言,白玉堂自然明白展昭谨守礼仪的用意。
「这……展护卫、白护卫所言有理,倒是本王疏忽了。」赵珺略微颔首,低咳了一声,又考虑了片刻之后,道:「本王今日有一事要与二位相商。」边说,边径自起身到内室寻了笔墨纸砚来。
其后,几人口中仍在说些无关紧要之事,笔下写的却是其他——
我想,将迎亲队伍交与「琴」「心」,改装提前赶回大理,与两大暗堂人马会合。
可是此处人马亦等于部分兵权,不亲自率领,是否妥当?
此事皇叔与我早有安排,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这迎亲的队伍中,除了几位随行使官外,其余都是嘉王府「流云飞龙」的人马,决计可信。谋权夺位并非小事,段素兴既与「赤寒宫」勾结,就说明他早已有所防备。若想达成大事,快刀斩乱麻好过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