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过后,清风拂面,风中带了一丝血气。
展昭抬了头,只觉前方景物越见模糊起来,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喊他。他动了动唇,想要答话,喉中却猛然涌上一阵甜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了。
※※※
展昭是被一滴泪水唤醒的。
也许,是他将醒时,那滴泪恰好滴在了他的脸上;但是,他终是因这滴泪清醒过来。然后,听到年轻女子低柔绵软、带了哭腔的声音——
「展大哥,展大哥,怎么办?都是我害了展大哥——」
展昭微微动了动睫毛,缓缓睁开双眼,发现面前哭花了一张悄颜的是段云妍,也看清自己还躺在刚刚那条山道边的地上。想来,他并未昏厥太久。只是不明白,这小郡主为何要说是自己害了他。心中正想着要坐起身来,却听赵珺道:
「展大哥莫急,你受伤了,待孤波帮你包扎好再起身也不迟。」
受伤?
的确,他受伤了,很轻的伤。
此时,他才想起,自己刚刚被暗器击中了。就在那第一波奇袭发起之时。原本,他是可躲过的,但他在那一瞬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拉过段云妍挡在身后,下一步才是抵挡暗器,保护自己。他的动作已经够快,当终究稍缓了半拍,左肩上还是中了两枚罗汉钱。
不过,「含砂」「射影」的目标本是段云妍。他们要带活生生的郡主回去请功,所以并没有在暗器上喂毒。
暗器无毒,他并不是因此而昏倒的。
这点,不光展昭自己,赵珺心中也明白。在向孤波替展昭包扎好伤口后,他抬臂将他的身子撑了起来,竟发现他的手冷得吓人!
「展大哥,你——」赵珺微微一颤,瞠大了双目。
「无妨,此时,该是还有时间的。」展昭摇了摇头,兀自持剑站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一颗赤硝丹服下。之后转向几人道:「没事了,继续赶路吧。」
「展大哥,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段云妍仍不放心,抓了展昭的手问道。
虽然她自小古灵精怪,发现了段思廉的秘密后便时常半是威胁半是耍赖地跟到「洱海月」总堂中玩耍,但人人当她做珍宝一般护着,从未真正让她见过什么厮杀恶斗、血肉模糊的可怖场面。刚刚见向孤波从展昭肩头挖出暗器,流出好大一滩血来,倒着实吓到了她。
「真的不妨事,希望郡主没有受惊才是。」展昭微微笑了笑答道。尽管他胸中的气血尚未完全顺畅,不过这小郡主生性纯真善良、心无城府,谁又忍心家她难过皱眉呢?
「展大哥,你没骗我?」
段云妍侧仰了头看向展昭,总觉得他双唇发紫,面色也有些不对。还想再说时,却被赵珺拦住,在她头上揉了一揉,道:
「你这丫头,倒从不知认生,见展大哥脾气好,便见了面当日就缠住人家说话,怎么不见你敢去缠白五哥?」
「白五哥那张冷面寒傲似冰,怕是珺哥哥你都不敢随便招惹,我哪里敢缠他嘛!」段云妍扁了扁嘴,放开展昭,转而扯住赵珺的衣袖。
「白五哥并非冷面。不光不冷,还是火一般的热烈性子,只是你与他并不熟识而已。」赵珺笑笑,口中安慰着段云妍,眼神却担忧地移向展昭,看着他纵身上了马,方才跃上马背,无声一叹。
白玉堂性烈,展昭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不过,展昭并不是一个锋芒外露之人。
他的傲,是深在骨子里的。
只六年前,第一次在大内福宁殿见了他的剑便看了出来——
那般矫捷凝练、挥洒自如的剑势,只有一个极为骄傲自信的人才使得出来。
就是刚刚,他那一句「无妨,此时,该是还有时间的」,也是傲到了极点;既不允许自己显露出一丝弱势,也不给别人半点机会那么去想。
他同意段云妍一同前往苗寨,除了促成大事之外,却也还有些私心,希望能在那九大苗寨的大首领麾下寻到一、二神医,便是无力为展白二人解毒,至少或许可以指条明路。
想到此,赵珺喊了声「展大哥,等我一等」,便一纵马追了上去,身后扬起一片尘埃……
尘埃……久久未落……
因为,除了刚刚那两只已死的螳螂,后面还跟了一只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倘若『苍山雪』门下都是这等货色,却也不足为患了……此时看来,倒不妨暂且效仿姜太公稳坐钓鱼台……若能坐收渔人之利,先锉锉他们的锐气,却也是一件快事……」
那「黄雀」低吟几声,呵呵一笑,又在林间隐去了。
※※※
八月初七,卯初,羊苴咩城内送出了两封急信。
这两封信分别发自城内一东一南两地,最终却未出城半步,仍是回到了那东、南二宅,只不过这时它们已经调了一个个儿,落在了送信人各自的主子手中。而其中一位主子,才刚从外面归来不到半个时辰,连衣上、发上沾染的晨露都还未全部散去。
他刚刚连夜赶路回到府中,因为今日白天还要上朝。他亲自去调查了一些事情。尽管他是主子,不仅仅是这座在此处已算得上是豪宅的府邸的主子,同时也是大理的主子;将来,他还会是整个天下的主子!但他喜欢亲历亲为,而不是光说不做;在这个世上,他只相信自己!
「主上,段思廉回府了。」
「恩,知道了。去准备一下吧,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接过属下递上的密信,他只微微一笑,伸手接了,将人谴了下去。
段思廉回府,这件事情在四天以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而消息却才送到他的手中。这再一次印证了他是正确的。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呵呵……」
他笑着站起身,一边走进内室,一边撕下脸上苍老的面具,露出一张如同芙蓉般年轻秀丽的脸。
「唉……奔波了整夜,真有些倦了……」他叹了一声,走向榻边,掀起垂落的层层幔帐,「啪啪」几下点向直挺挺躺在榻上,头发灰白、动弹不得、口不能言之人的穴道:「想必今日那段思廉也会上朝。他并非常人,为免被他发现什么破绽,今日就劳烦爹爹您代孩儿上朝去罢!」
「你——我杀了你这逆子!」
那人一恢复了自由,立刻一掌劈来,却被面前之人轻而易举地挡下——
「且慢动手,爹爹,别忘了您体内的蛊啊——汉人总说,『养不教,父之过』,孩儿也只不过是尽得爹爹的『真传』而已!姐姐或可说比我幸运些,因为她并不知道当初逼她为妓、把她当作棋子一般利用的人就是自己的亲爹!而我,我虽然恨你,却不想浪费了你处心积虑建下的大好基业!预期继续抱有幻想,希望楚无咎或是段素兴之流帮你取得天下,还不如自己亲自去夺!孩儿这也算是一片孝心,替您实现一生的宿愿而已!」
「你!你!我杨春愁没有你这个儿子!」
此时,那人早气得全身发抖,面色青紫,呼吸急促,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阵阵痉挛。
「这话,当年姐姐背叛您的时候您就已经说过了。也只有遭到背叛的时候,您才会想起我们是您的子女!不过您无情,我却不会无义,待我登了基,会马上尊您为太上皇,先大理而后天下,我们父子二人共谋大业,岂不快哉?至于眼前,年还是听孩儿一声劝,与我合作为妙!这『千丝万缕食情蛊』的厉害,爹爹该是比我更清楚才是!」青年男子幽柔而缓慢地吟哦着,发出痴痴的低笑。自始至终,他都这样笑着,笑得极美,美丽不可方物!「对了,我还忘了告诉爹爹,娘出山到大理来了。说来我倒应该好好感激她,若不是她把自己那份美貌传给了我,爹爹也不会对我如此特殊。若是如姐姐那般,凡事都只学到八分,或许我今日已经又成了那昏君身边的奴才,像木偶一样被爹爹操纵在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