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不是问题,段思廉对他的要求也是欣然应允。问题是展昭。
赵珺欲借这一个月的时机前往苗疆,探防九大苗寨,寻求更多支援,也好防患于未然,提前准备好对付杨春愁的的妖术。他一人前往,展昭自是不放心,于是便要跟去。
这样一来,无异于两人要在关键时刻「分道扬镳」。
「玉堂,我——有些事,我必须要做。」许久之后,展昭缓缓开口道。
除了国事为重之外,还要求得「醉卧红尘」的解药。无论如何,苗疆此行他必须前往。
「我知道,此行前来大理,对我大宋至关重要,所以并未想过要强行阻止你随柏雩前去。只是,我不能陪你。」白玉堂抬臂一拽展昭手腕,拉他一同在窗边竹床上坐了,继续将目光定在水面之上。
「平日在京城,若是公务繁忙,你我分头办案,也并非日日时时片刻不离。我自会小心。」展昭笑道。但笑过之后,不必看也自心知那必是苦笑一个,苦得似乎连口中都尝到了那股涩味。好在,白玉堂并未回头看他。
这一路上,尽量把杂念抛诸脑后,不去想,也就不会觉得如何。今日当真到了大理,方才感受到那慢慢压迫而来的无形力量。
「那是从前的事了,你这臭猫,是故意欺白爷爷想那些不起吗?」白玉堂嘴上说得凶狠,手中却抓了展昭五指,将他的掌心按在心口。好一会儿,终于转过头道:「猫儿,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只一个月。一个月后,不管怎样,定要和柏雩一同回来。」
「好,我记住了。一个月后,我定会与柏雩一同,得胜而归。」展昭盯了白玉堂的双眼答道。曾几何时,这双眼竟也变得深不见底了呢?
「白天小丫头说你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只是未曾见到你自大之时罢了。」
白玉堂叹了一声,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全被未曾想到竟会主动迎上前的那方柔软温暖抹了去……
※※※
万丈金光破窗而入,晨曦惊现!
仿佛只不过是从苏醒到张开双眼那一瞬,天便就亮了起来。
未等双眼完全适应那般刺目的光亮,展昭已经开始摸索他的剑。
他是一个武者,一名剑客,必须剑不离手。从幼时开始习武的那一日起,二十年来,这早已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不过,今日他摸到的不是剑。虽然巨阙昨夜的确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已被身旁那人早一步伸手抄了去。他摸到的,是那人的手。和自己一样,掌心、虎口都生满了厚茧的手。
「莫急。现在是夏日,天虽亮了,时辰却还早得很。」
那人的声音拂过耳畔,带着几缕清晨特有的低哑。声音入了耳,方才发觉眼前竟好似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心头暗暗一惊,又用力眨了数次,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孔。之后,手背上微微一痛,却又是那无赖利齿咬人——
「若等柏雩起身,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你且安心再睡上一会就是。」
白玉堂面上未露声色,心中却狠狠抽了一抽!展昭的眼眶有些泛红,眸中浮现出道道血丝,全然不若平日那般清亮透彻。而且他刚刚睁了眼,好似全无目的一般,明明是直直盯了他的脸,却半晌才见他的目光开始流转。
「我平日便不是贪睡之人,既醒了,哪里还能再睡得着?」展昭摇了摇头,见天色尚早,便未急于起身。昨夜那情潮来得虽快,但两人都算不上放纵,只是此刻腰间仍残留着一丝酸麻。
似乎只有不握剑时,才发觉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若说对前路从未有过些微恐惧,便只能算作自欺欺人。只是,恐惧亦是徒劳。这许多年来不断奔波,时光却依旧走在人前,从未有过片刻停留。该来的总是会来。人活数十载,但求无愧于心,无愧手中名剑。若有遗憾,也只是不能继续守护那一片青天,未及全然完成当年心中大志而已。若道不舍,亦惟有身边这人……
「臭猫,你这话倒似是在说白爷爷平日总爱贪睡了?」白玉堂自鼻中哼了一声,俯下头去,抵住展昭前额。
此时,纵使两具不着寸缕的光裸身躯紧紧贴合在一起,感觉到的也不再是按捺不住、波涛翻涌的情欲,而是一种无须言语的默契——
再如何不舍,也必须放手。
盛世与乱世永远只有一步遥。他们所在的便是一个盛世,一个「风花雪月」亦代表着血腥杀戮、明争暗斗的盛世。如同自己当初为除襄阳王闯楼盗印时的义无返顾,眼前的男子亦是宁愿倾尽生命战死沙场,也不甘于半日苟且偷生!
「猫儿,此前你可已答应过我,这一战后,同回陷空岛小住。眼下我自不会要你因私忘公,不过到了那时,你可不能又要借口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拖延时日。别以为你不说这些,我便不知。」
「是大人和公孙先生告诉你的?」展昭叹了一声,拂开垂散在白玉堂面上的发丝。
「某一日陪包大人前去上朝时,路上偶然说起。」
…………
往事太多,似乎永远说不完。
但真正道之不尽的,并非往事,而是人心。
人心是暖的,时间却是冷的。
时间不等人,时间流逝得总是比人所希望的要快。
辰初。
宝剑已回到了它们主人各自的手中。
微风掀动着竹床上垂落的青纱,将最后一丝在空气中萦绕不去的温存吹散了。
「猫儿,莫忘了这个。」
白玉堂唤了一声,扬手将装了赤硝丹的瓷瓶抛给展昭。展昭接了,小心揣入怀中,那人也已移到了面前。抬首对上他的目光,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他一把拥住,狠狠索住了双唇。
这不像一个吻——倒像是把一切没说完的、说不完的、想要说的、不知如何说出口的所有都融在了其中。
过后,白玉堂抬了头,放了手,未再多言之字片语。
展昭也只明了般点了点头,道:
「走吧。」
走——
走。
一朝携剑起,上马即如飞。
望着几人纵马而去的背影,段思廉突然若有所思般问道——
「白兄,放他这样去了,你日后不会后悔么?」
「或许会,或许从他决定的那刻起我就在后悔。不过,我后悔,好过让他后悔。他的命首先是他的,他先不悔,我才有可能不悔。」
白玉堂迎风而立,半眯了双眼,直到视线中只余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方才回首道——
「段兄,我们何时动身?」
「既然白兄已准备好了,便即刻动身吧。」段思廉说罢,转头吩咐身旁属下道:「去请郡主出来,准备回府。」
「是。」
那属下应了一声去了,段思廉心中正纳闷为何不见妹妹出来送赵珺,却听身后有人急急奔来,报道:
「爷,郡主她留书一封,独自跑了!」
「什么?跑了?!」
※※※
段云妍跑了,自然是去追赵珺。
她要与他同去苗寨,而不是才迎他回来,又要送他走人。
天未亮时,她已悄悄溜出了总堂,等在半途,准备拦截赵珺、展昭、任擎剑、向孤波四人。
没与他们同行的,除了白玉堂,还有幽鹭。要探杨春愁,她自然要留在那边帮忙。
「大哥和白五哥那边有幽鹭姐姐帮忙,珺哥哥与展大哥这里自然也需要一位特别的帮手!那人就是我!因为,我外公是苗寨的大首领!他从不随便见外人,倘若我帮忙,你们便可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