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六年以前,在东京汴梁,他就险些栽在女人手里。
他在汴梁只待了两年。所以他并不是什么释空,而那住持方丈也根本不是什么慧明。他是赤寒宫主杨春愁座下三弟子,慧明则是襄阳王的心腹家将。慧明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襄阳王安排成为相国寺主持的,如今已经不得而知,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他只知道,在自己二十二岁到达了京城的那一年,真正的释空就从世上消失了,他剃了头,易了容,代替了那个老得满面皱折的男人变成了和尚。
不过,他根本不会诵经,更不懂什么禅道佛理。所以,慧明便找了一个懂得这些的人来教他,并在必要的时候充当他的替身。起初他觉得心烦,想不到见到那个人后却和他一拍即合,甚至以兄弟相称!因为那人不仅和他一样,也是双手使用兵器,还十分喜欢女色。两人常常在天黑之后乔装出寺,一头钻进花街柳巷,醉卧温柔乡中。
就这样也算逍遥快活地过了一年之后,他见到了同样奉了师命潜伏在京城的韩幽鹭。只是,不知道她就是紫血葳萝,他的大师姐。她比他年轻,只有十七岁,所以他完全没想过她只是比他更早入了师门这个问题。
韩幽鹭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美得可以诱出圣人的邪念!何况,他从来不是圣人。他疯狂地迷上了这个女人,可是她却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带着讥讽的冷笑断然拒绝他的追求。几个月之后,他才终于弄清楚,韩幽鹭明明已非完璧之身还要拒他于千里之外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男人。为了那个男人,她甚至连师父的命令也违抗,不肯再为求得情报与任何达官贵人过夜。
但是他不甘心!世上的女人,只要是他看中的,就一定要得到她的身体!于是,他开始软硬兼施,使用各种手段,打算逼韩幽鹭就范。最后,连迷药也一并用上。不想非但没有得手,反而彻底激怒了紫血葳萝!
她决定出手报复。
当然,碍于杨春愁,她还没有胆子直接杀掉他这个师弟。真正杀人的也不是她,而是她的一位姐妹,刚刚学成玄冥针,下山前来探她的柳芽儿。在她准备动手警告他之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女已经杀到相国寺,一刀砍了他那位兄弟,还被人头悬在了城上。
此举本是向他示威,不想却惊动了仁宗赵祯,引出其后一连串风波,直到韩幽鹭为了那个男人背叛了师门,一切方才告了一个终结。
只是,韩幽鹭没有想到,此事竟给她留下了一个祸根——
柳芽儿。
她负伤而去,既伤身,又伤心。因而她疏忽了,疏忽了她的姐妹。柳芽儿被带回了赤寒宫,受到了严厉无比的惩罚,并被代替她回到了京城,成了一名高级娼妓。
韩幽鹭根本不知道柳芽儿对她的怨恨有多深,更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胭脂苑的柳依侬。
柳依侬与道彦一样等了六年,等到韩幽鹭终于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等到了报复的机会!她骗了当年抛弃了她的好姐姐,让她相信她,之后又劫持了她,把她送到了巴州,妙莲寺,道彦的面前。
道彦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这个他以为自己此生唯一得不到的女人。
而现在,他打算利用这个女人重新控制大局。
他没想到他的对手会盗走夺魂鞭;他的对手也一样想不到韩幽鹭会在他的手中!
※※※
六月十八。
日落,天色暗了下来。
两日前,各处人马调齐。
一日前,大小细节均已布置妥当。
今日,妙莲寺寺门紧闭,外无人入,内无人出。
道彦准备攻来了!
赵珺迎风而立,誓要铲除道彦,拔去杨春愁暗插在巴州的这枚毒钉!
这三日,几人商议之后,调兵谴将,从城中到堂口,共设了三重强兵。
最内一层是分堂堂口,白玉堂在此布下了一个阵势。
这个阵势不是为了挡人,而是用来杀人,道道机关凶狠无比!就是那道彦有本事闯得过来,也保管要先剥掉他三层皮!
中间一层在山中,分为四面,展昭命流云飞龙的属下用最快的速度以泥胎仿制了四双八只夺魂鞭,四路人马各持一双,扰乱道彦的判断。
最里一层在巴州城内,段思廉自告奋勇前去领兵,赵珺却不肯答应——
「我怀疑城中百姓大部分被那道彦用妖术所控,万一骚动起来,你要如何应付?万一你在我大宋境内出了什么意外,我赵珺可担当不起!」
「正因如此,才必须我去。」段思廉微微一笑,答道。「若如展兄所言,他们所用的妖术大抵该与密宗巫术有关,我恰好对此略通一二。如你所说,为道彦所控的大都是城中寻常百姓,总不能如同对付贼人一般方法,此时能帮得上忙的,恐怕也只有我了。」
「这——」赵珺自知段思廉所言有理,略略犹豫片刻,道:「也罢,既然这样,阵内便拜托白五哥与展大哥;山中交与孤波、擎剑;至于城里,我自与你同往。如此便是有了什么变故,我也可对皇叔有个交代。」
就此,众人安排得当,打定主意,分头去了,各就各位,只待道彦主动来袭。
亥初。
道彦望了一眼空中的明月,露出一个微笑。
这微笑一点也不阴森,还很明亮。因为今日虽不是十五月圆之夜,月色却比十五那日还要美。而且,既然要与敌人正面交锋,他也不必再带着面具乔装成老人。风吹在他因为长年不见阳光而异常苍白的脸上,舒爽无比,畅快无比!
半个时辰以前,第一批手下已经派出去了。他们都穿着僧袍,手持法器,足踏月光而去,如同神祗一般。他们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控制巴州城里的百姓,让他们去杀人,就像操纵木偶一样有趣!
所以,现在的他甚至开始有些喜欢做和尚了……不,应该说是做神佛!将他人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神佛!好象眼下这样,那个曾经视他如弊履的女子乖乖地顺服了他,如同温驯的母鹿一样卧在他的身边。
自从他来到巴州,学会了这套梵咒,再没有一个女人反抗过他。
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他轻抚着女子的香肩,道:
「幽鹭师姐,我们去会会白玉堂,可好?」
「好……你说好便好……」女子温柔地回答,樱唇边噙着一个醉人的笑。
「师姐,如果你早些学乖该有多好?也不必吃这许多苦……不止武林,连天下都有一天会是师父的!你又何苦那么傻呢?可惜啊,这一战之后我就必须把你交给师父了。不过,至少我还是得到了你……我会请求他老人家,杀你时不要毁了你的美貌!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念念不忘想了这许多年的女人!」
道彦说罢,又仰天狂笑了几声,拉拢了衣袍站起身来,对身边只着了一层轻纱的女子唤道:
「来吧。我等了六年,终于该到时候了。」
亥正。
月亮升在正当空了,温柔而皎洁,毫无心机地映着人间,地面上的森冷杀气。
展昭站在堂口院中,迎着那一轮圆月,却不想张开合拢的双眼。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时光一点点地流逝,他总有某种错觉——
越是在明亮的地方,双眼感觉到的景物便越朦胧。
所以,此刻,在对手到来之前,他始终阖着眼,静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