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与展大人、白少侠先上船吧。属下与孤波带了马匹殿后。」任擎剑道。
「好。那么,展大哥,白五哥,我们便登船过江吧。」赵珺说着,首先纵身一跃,跳上了船去。
随后,展昭、白玉堂也分别上了船,任擎剑与向孤波紧随其后,一行人顺流而下。
走到约莫一半路程之时,江水颜色逐渐变混,江风突然卷来了一层薄雾,眼前变得一片茫白。白玉堂忽然扬高了嗓子道:
「就快到江心了,大家可要小心,莫叫水鬼们拖了下去喂鱼!」
话音才落,江面上便阴风骤起,只听得高高低低几声尖笑传来——
「哼哼哼哼……与其让你们喂鱼,不如给我们兄弟填饱肚子!来到中原之后,我们已经数月没有尝过生人的滋味了,此时正馋得慌!」
「是杨春愁手下的『鬼煞』!这一路妖孽生性噬血,喜食人肉!」赵珺说道,便要拿枪。
「别急,继续撑你的船,按我说的去做。对付这些妖孽之事,交与我们便好——」
白玉堂低低一笑,迅速在赵珺耳边低语了两句,回过身时,雪影已然出鞘,嗡嗡嘶鸣声起,带出一缕鲜红的血——
眨眼的工夫,剑下已滚落了半颗人头!
只有半颗,齐了鼻梁切过。
「白爷爷不喜欢吃生人,只喜欢拿恶人之血祭剑!剑只有喂了血,才能成为名剑!猫儿,你说是也不是?」
「不错!若是有朝一日,天下恶贼妖孽尽除,巨阙便也可供之高阁了!只可惜,此刻仍要宝剑喂血!」
江风拂过面庞,展昭人却比江风动得更快!
宝剑起舞,剑下舞的是魂。
恶魂!
当真已经成了「鬼」的恶人的魂!
「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展大哥杀人。」赵珺摇着船,笑道。
他见过白玉堂杀人,在他入公门之前。他与展昭打赌,然后杀了他要抓捕的钦犯。之后的记忆,便全数留在了大理。展昭杀人,是第一次见到。
「展某并不喜欢杀人。因为,不喜欢看到恶人。只是,常常事与愿违。」
只听展昭如此答道,却不知,他此刻是何等表情。
眼前闪烁的,依旧只有巨阙的寒光;
以及,「鬼煞」的血光。
他们害人无数,食人肉,吮人血;如今,便到了要用自己的血肉偿还之时!
…………
这恐怕将会是一场恶战!
赵珺想。
但当他如此想着,哀怨自己只能撑船,不能参战的时候,这场「恶战」却已经提前进入了尾声。
因为,余下的敌人全部中计了。
中了白玉堂昨夜就设下的计。
此时四下雾气缭绕,看不清任何景物,就只能靠双耳分辨周遭的情形——
赵珺听到的不是更多厮杀,而是翻船,以及人类惨叫的声音。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抚掌笑道:
「怪不得!怪不得适才白五哥突然叫我按与昨夜所讲相反的方式,行船时金木水火一样也不能差,却惟独碰不得当中那个『土』!」
「正是!昨夜这些妖孽就在我们周围埋伏,我知你们必定都已发现,有所防备,就故意讲了反计让他们听到。向孤波也不愧为『流云飞龙』的属下,我事前并未知会过他,他明知我讲得与正解背道而驰,却没有当场揭穿,此计方能顺利实施。」白玉堂说着,镪的一声,将雪影归了鞘。「不过,还有一位贵客险些与那些『鬼煞』一起遭殃。幸好他心思够细,及时调整了行船方式,跟在我们后面一路坠行。不然,我们此次恐怕还未到大理便要无功而返了。」
第四章
赵珺是个极端聪明之人。
只听白玉堂一句话,已经猜出那尾随在后的贵客是谁。
那位贵客也是个聪明人,
听到自己的踪迹已被揭穿,他自然晓得,不必明说,有人大概已在心中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时若是还要继续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还不如大大方方现身——
「白兄谬赞了,其实段某能保住性命,不至翻船去陪那些『鬼煞』还多亏了展兄。眼下不甚方便,请容段某过后上岸再当面谢过展兄!」
「哪里,段爵爷客气了。爵爷身在大宋,保证爵爷的安全便是展某职责所在。」
此时,展昭正临风站在船头。雾气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迎面而来,到了最浓的时候,便连立在船尾的赵珺也看不清了。江风有些清冷,不过背后的气息是温热的。肩头感觉到了那撑船时绷紧运动着的坚实肌肉,方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靠在了白玉堂的背上——
「猫儿,没事吧?」白玉堂的声音极低,低到融进了风里,再稍隔开些微距离便难听清。
「没事,一时走神,看那雾气看花了眼而已。」
展昭答道。挺直背脊,再放眼望去,仿佛刚刚不过是一瞬的梦境,浓雾早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散去了,前方已远远看到了江岸。赵珺仍站在船尾未动,只是在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望着他。
「柏雩,可有什么事吗?」
「没事,展大哥不必担心,我只是……在出神。」赵珺淡笑摇了摇头,移开目光,投向前方更远的地方,喃喃道:「怪哉……我此前怎么没有发觉,大理与汴梁,相距竟是如此遥远……」
剩下的路途之中,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上段思廉一眼。或许这就是天意。在他忍不住想要回头的瞬间,老天让他看到了人世间再美不过的一幕。
美,也难求。
一生难求。
船靠了岸,脚下重又找回了安稳扎实的感觉,该见的人也总是要相见的。
段思廉身边未带侍从,只一人独自跟来,手中提着一把刚刀。普通的皮鞘,纹理朴素,只是刀长与刀形皆非同一般,一看便知是来自关外的奇兵。
抬眼再看赵珺,只见他满面寒霜,右手握了那杆丈八银枪,骨节泛白,似是只待他靠近,便要来个一枪穿心!
见两人相对僵持,白玉堂、展昭,以及「剑」「胆」四人出于礼数,上前抱了抱拳,也难开口多说什么。
段思廉自知是名不速之客,也不敢轻易在众人面前招惹赵珺,激他发作,只好尴尬笑笑,转向展昭,抱拳道:
「刚刚江中,多谢展兄出手相救!」
「段爵爷不止是王爷的朋友,也是大宋的朋友,这是展某该做的。」
展昭还了礼,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提醒了赵珺——
赵珺与段思廉,并不仅仅是赵珺与段思廉。
两人论的,也不仅仅是两人的恩怨。
回过了东京城,见过了皇上,他们之间牵伴的便是大宋与大理的利益。
剪不断,理还乱;逃难逃,避难避——
接着,周围几人同时听到「咯咯」两声响。极闷,极低。是赵珺左拳的骨节在相互折磨——
「若是展大哥与白五哥不说,我倒未发现身后还跟了位『贵客』!倒不知展大哥刚刚是如何救了这位贵客一命?」
脸上堆了笑,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对方占了上风!
「是尸首,飞来的尸首。」段思廉在展昭之前开了口。「那尸首是被掌力送出,不偏不倚,正落在我船头,背后有字,『穷寇莫随』。既然这穷寇随不得,就只有随嘉王了。」
「情急之下,展某别无他法,又不能给那些『鬼煞』看出破绽,只好出此下策,还请段爵爷不要见怪。」展昭说完,转了身,硬生生吐出一句话,道:「我去把马牵来。」说罢,径自走向滩边,去帮向孤波与任擎剑将船上马匹拉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