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得真不是时候。”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混沌的头脑还未及转动,后心已传来一阵剧痛。他用力咬牙忍了,却止不住冷汗从额上淌下。
“野利仁荣这里有白面鬼应付,你先担心一下自己吧。再忍一下,这暗器恁是歹毒,居然无法用手拔出,只好先割伤口再取。”
坐在身边之人并不想给他多言的机会,径自说完,一阵灼热之气袭来,一样柔软温热之物已覆上了他背上的伤口:
“……”
又是一波烈烈剧痛,深深刺入皮肉之中的暗器被拔了出来。
“如何,还没死吧?”
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冷酷残忍,和他继续覆上伤口吮出污血的双唇形成鲜明的对比——背后的伤已说不清是痛是麻,如同他的心。
好一会儿,他终于直起身来,抓过一旁的药粉洒上他仍在渗血的伤,他也总算能够松开牙关开口说话,“白兄,你怎会来此?”
“野利仁荣说近日来李元昊似乎对他有所怀疑,要楚无咎派个得力之人前来助他,一方面打击宋军,一方面也可打消李元昊的顾虑。当然,这些只是表面,牵制楚无咎也是原因之一;至于暗地里还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伎俩,还有待观察。”白玉堂边说,边伸出一臂撑到展昭腰下支起他的身子,另一手不停将绷带缠了上去。
“白兄说得不错。我总觉李元昊、野利仁荣及楚无咎三人之间的牵连盘根错节,比表面显示出的所谓“敌我”关系还要复杂上几分,而最关键之人还是这天大王野利仁荣。此人身上并无邪气,任何时都将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就算近了身侧也难摸清他半分心思……”
展昭想到此事,眉锋又皱了起来,一时忘了自己方才受了伤,话说多了便易伤气,一语未毕便抑制不住,咳了起来。片刻之后止住,未及再开口,白玉堂已绑好绷带,手下用力一收,打了结固定好;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力道中故意的成分。
“没用之人还是早些闭嘴的好,这些无须你说白爷爷也看得出……至于其他,靠你根本成不得事。方才回营时,野利仁荣并未领军走在最前,而是连马也未骑,有意坠行在后方步军当中,你可知当时与他走在一起的是谁?”
说到此,白玉堂敛眉低笑了几声之后,才继续道——
“李元昊。”
“什么?李元昊今日也在阵前?”展昭一怔,重新将思绪理过一遍之后,心头不由得提了起来,突突跳了几下。
终于,这层层迷雾终于被战场的腥风血雨吹散了一角。
“不错,因为我今早入营时见到了那李元昊,看清了这羌人皇帝的嘴脸,所以认得。”
“白兄,你不是私下悄悄入营?怎的会见到那李元昊?”展昭闻言,顾不得背后伤口疼痛,人已撑住床榻坐了起来。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野利仁荣的心思楚无咎未必摸得清,但却可以用其他方式反过来威胁他。他手下一干亲信当中有人一直留在大夏境内探听各方消息,暗中为修罗宫聚敛势力,我本以为此人只是一条忠犬,想不到倒小看了他。他年纪不到三十,却是个颇负盛名的巫师,连那党项羌人的土皇帝都认得他。这一点便是野利仁荣也不知道。今早与他一同前来,李元昊倒比那天大王还早了一步出来迎他。而且,刚刚放暗器伤了你的也是他。不过,今后他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做第二次同样的事情。”
白玉堂边道边起身出去,将身边沾了血的布巾、衣衫等物丢入帐外的篝火中烧掉了事。之后回到帐中,见展昭仍坐在榻间未动,背后又有些血色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白兄,你杀了那人?”见白玉堂进来,展昭连忙追问。
“杀了反倒便宜了他,只是废了他的手。”
他不知楚无咎是如何认出展昭的,不过他仍然休想在他眼皮之下动暗手。白玉堂口中答着,双眼盯了展昭,面色却越来越阴沉;展昭全未注意,只是心下急切,一手抓了他的手腕道,“既然如此,此处不可久留,白兄快快乘此事还未传到李元昊耳中出营去吧!”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若不想暴露楚无咎这个哑巴亏他便吃定了。展昭,你管好自己便是,白爷爷的事不劳你多操心,我救你只为能够多一人之力打败这些羌贼保我大宋河山,你若不好好惜命,血流光了也休想我再救你一次。”
白玉堂反握了展昭的手腕硬从自己腕上扯开,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冷酷中带了几分凶狠的表情,却怎么也压制不住胸中那股狂躁——
血……血……
展昭的血似乎带着魔性,能穿透所有的阻碍从他的记忆深处喷涌而出,一下一下撕扯着他的心脏,痛不欲生!那鲜红的颜色给他的印象太深,也太惨烈;即使忘了所有,仍忘不掉这椎心蚀骨的痛!
而他,却对这种痛楚有中异样的熟悉感。
为什么?为什么?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我说过不想再看到这般情景——不想。”
仿佛是在下意识的状态之下,白玉堂缓缓开口,手下的力道也在一瞬间变大,此时若不是展昭,骨头大概已被他折断!
“白兄?白兄!你怎么了?”
展昭发觉不对,猛然忆起前次白玉堂发狂之事,叫了声不好,忙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抵住他的胸膛,谁知他体内不晓得哪里来的巨大斥力,竟比上次又强大了几倍,根本无法将内力导入替他调息——
“白兄!白兄!停下!你会伤了自己!玉堂!”
“啊……可恶!”
情急之下那声“玉堂”唤回了白玉堂的些许意识,他竭力挣扎着试图与体内那股正在四处乱窜的斥力相抗,但越是想发力头就越痛,好象快要裂开了一样!
“躲开!躲远一些!我会伤人!”
“不行!”
展昭吼了一声,咬牙扑上前去,拼命将白玉堂按倒,死死用身体压制住他——“玉堂!静心!静下心来!什么也不要想!”
“可恶……我的头……好痛!”
白玉堂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本能地寻找着,紧紧抓住任何触之可及之物,十指收拢,连同缠绕的发丝一起陷入皮肉。之后,终于忍不住,张口狠狠咬下——
“……呃……”
展昭用力咬住牙关,等待着肩颈交接处的激痛慢慢转为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堂皱眉低吟一声,清醒过来。双唇微动,尝到口中的腥气,睁眼看去,趴伏在身上那人已耗尽了力气,昏厥过去,只是脸颊还贴着他的,手环在他的肩上。狂躁过后,他松了手,双臂仍然半拥在那人的腰背上,掌下似乎有些濡湿。“……”
心中一惊,他猛的抱着那人弹坐起来。果然,他的背后被鲜血染得一片凌乱。
“该死……”他低咒一声,忽然感觉全身一片冰冷。“展昭……展昭!”
口中吐出的声音好象不是自己的,心中仍是空空一片,双手却舍不得放开他的身子。眼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热了起来,不知滴落在那人脸上的滚烫之物究竟是什么……明明想他不起,却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是在为他而痛!
“展昭……我该怎么办才好?若是我当真像大嫂所说的那样爱你刻骨,为何如此这般还是想不起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