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一遍,睁着深邃心疼的眼,把一个一个镜头,一瓣一瓣飞舞的血花,一根一根断裂的森森白骨,收入脑中,不肯转过头去,放自己一条生路。
血从活生生的身体上飞溅,铁棍毫不留情的抡下,折断的骨,戳破肉和皮肤露出来……
周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化为一座沉默的雕像。他默默看着,静静听着。
“别看了!”陈明终于冲进去,拿起手边的东西向屏幕奋力砸去。
轰!电视机冒出白烟。
“别看了!别看了!别看了!”他发了疯似的,把所有可以抓到手的东西都往电视上砸。
昂贵的超大平面电视,转眼变成一堆看不出原形的垃圾。
“别看了,别看了……”陈明转身,过度用力使他胸口剧烈起伏,转身看向一直静静坐在电视机前的周扬:“别看了,不要再看了……”他几乎哽咽起来。
周扬抬起头 ,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说得对,离尉已经死了。”周扬静静地说:“我这辈子只会爱上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叫离尉。”
他扯动唇角,帅气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眼睛……”他凝视着陈明,象在失神,眼睛忽然有了点光彩,伸出手:“多美的眼睛。”
陈明后退一步。
第二十五章
时间成为一个没有规则的概念。
逝去的,恍在眼前。而眼前,却似乎总缠绕过去。
陈明开始努力改变自己。这种改变真是很可笑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另一个,可他要努力把自己变成另一个。
更可笑的是,所有人又都清楚地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成为另一个。
陈明似乎完全不再顾虑其它的,他人生的目标只剩下一个——变成离蔚。
他从薇薇房中拿了大量离蔚的录像带,他揣摩离蔚的衣着,离蔚的言行,离蔚的爱好。
他模仿离蔚的口吻,还有离蔚的小动作。
他不再羞涩,象原本属于他的一些本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刮去了一层,而他正努力在被刮去的地方补上另一种颜色的油漆。
他穿着离蔚的衣服出门,却正好碰上光头。
“光头!”他响亮地打了个招呼,用着从录像带里学来的离蔚的语气。
他的相貌和服饰,活脱脱是一个离蔚。
光头整个都怔住了,他站在那盯着陈明。
“最近都在哪去了?其它兄弟呢?”陈明继续欢快地打着招呼。
光头终于有了反应,那曾经快乐豪爽又带着心甘情愿的谄媚的脸成了另一副模样,脸上的横肉几乎扭结在一块。
陈明看见他极度鄙夷的眼神,深深的不屑和对神圣被亵渎的愤怒。
“呸!”光头狠狠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仿佛看见什么恨不得碾成粉末的脏东西:“他奶奶的个冒牌货……”铁掌似的手紧紧握起来,朝陈明霍霍走了几步,仿佛要扑上去狠狠咬坏那张冒牌的脸蛋,但他忽然被陈明身后一道犀利的视线警告地刺了一下,这警告的威胁相当强烈,以至于迫使他不得不在陈明身前停下脚步。
“离他远点。”陈明身后的人开腔了。
“王八蛋……”光头忿忿不平地瞅着陈明。
“我要你,”低沉的声音放慢了,带上令人窒息的危险:“离他远点。”
“你奶奶个孙子……”再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光头就象再也忍受不了多看陈明一眼似的,带着满身无法发泄的火气掉头走了。
“喂喂,有空叫兄弟们过来,老大请你们喝酒!”陈明恍如未觉,在他身后大声嚷嚷着。看着光头的背影消失,才别过头,笑着看身后的周扬:“我的兄弟见了你怎么就象见了鬼似的?”
周扬默默盯着他。
陈明转过身:“老子今天要去喝酒。你去不去?”他瞥周扬一眼,哼哼着说:“你不去,老子自己去。”
一只手从腋下插过来,拦住他的路。
陈明把脸转回去,勾起猫似的笑容:“还是你想我陪你?床上?还是书房?客厅也不要紧,气氛挺好。”他甚至抛了个从梅花处学来的媚眼。
有怒气隐隐在周扬眸中凝聚。周扬瞪着他,锐利的目光象刺一样扎着他,可他还是无聊地嘻笑着,大模大样地,仿佛故意激怒周扬似的放肆。
周扬终究没有发怒。
“你的笑比哭还难看。”周扬说。
陈明还是笑着。
他说:“我不会哭。离蔚是不会哭的。”
手腕上一阵剧痛。周扬的手象老虎钳子似的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扯近几步,咬着牙低声问:“你玩够没有?你到底想怎样?你要把我逼疯吗?”
“是你到底想干什么?”陈明也咬着牙:“我做得还不够吗?我不想当离蔚,你逼我当离蔚;我现在一心一意当离蔚,你觉得我在玩。到底谁逼疯谁?”
他狠狠地与周扬对视。
可他估计错了,他的目光还不够狠。周扬没有发怒,周扬竟然温柔地靠过来,轻轻地吻了他。周扬一边吻他,一边问:“你饿吗?中午想吃什么?”
在那么瞬间,有一点脊梁麻痹的感觉,又有那么一点灰心丧气。陈明想起他的决定,想起他决定舍弃的和保护的。
既然如此,又凭什么执著?
他无精打采地吐出几个词:“牛蛙,太阳鱼,还有……”
“我问你喜欢吃什么。”
“牛蛙,太阳鱼……”
“闭嘴!”周扬蓦然带着怒气打断他的话。看得出来,周扬生气了,紧紧抿着唇,仿佛谁正不识趣地和他作对。
陈明并不打算斗嘴,他不再说话,转身走开几步,却又立即被周扬扯了回去。
“为什么不说话?”
陈明失笑地抬头看周扬一眼:“说什么?”
“你爱吃什么菜?”
“牛蛙,太阳鱼……”
“够了!”
周扬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不出乎陈明意料的猛烈。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用力抓着陈明的手腕,仿佛想把它捏碎似的。
陈明皱着眉:“我能干什么?我该干什么?”他对周扬怒吼。
“你都学了什么?你在学什么?你见过四不象吗?你现在就是只四不象……”
“啪!”
清脆的巴掌声结束了周扬的叱责。
陈明迷惘地看着自己空出来的右手,和周扬脸上渐渐泛红的掌印。
空间在这声巴掌声中停顿,回音在两人心中久久不绝。
周扬放开陈明,他推开一步,摸摸自己的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是否真的挨了一记耳光。他将目光定在陈明身上,好一会,才自失地冷笑两声。
“好,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周扬退开一步:“都随便你。”
陈明还打算说什么,总有点东西梗在喉咙里不倒不快,但卡住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扬没等他的话,周扬已经转身朝大屋走回去。
陈明看着他的背影,脚步身不由己地随着跟了两步,连忙停下,看着周扬已经进了房子,他的心不知为何又忽然吊起来。
“周扬……”陈明担忧地呼了一声,跑着追进去。
周扬已经不在大厅,不知道是上了二楼还是去了别处。他抓住一个经过的属下问:“周先生呢?看见他没有?他刚刚进来的。”
“好象上了二楼。”
陈明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往二楼跑。他随即下了楼,延着走廊朗朗跄跄地跑着,直到地下室门口才弯下腰喘气。一边喘气,一边听着地下室内的声音。
地下室内没有声音,那里面是空的。刑具没有了,地毯没有了,电视机和播放机也没有了,更没有离蔚临死前的镜头在绞杀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