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浸泡在这种酸甜的滋味,他相信,不只是他,人啊,只要碰上了爱情,什么都绽出了光芒。人是有表达能力的动物,表达憎恶是病态。表达爱,才是人性本着的光辉。
忽然,阿富原本浸淫在幸福的脸色一脸愠然:「说真的,不是我爱讲你。不要自做多情了。你以为你是少女漫画那种有水汪汪大眼睛的美少女,整日除了幻想,只会幻想,然后那些帅哥看到你就会给你同情?别做白日梦了。好,那就算他是同性恋,那又怎样?同性恋人数还不到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一见钟情?去他妈的比乐透彩还难中奖。我屌他怎么帅,一般人看到同性恋,除了干谯,还会什么!」
小瀚听了,自觉被打了一记响声的耳光,顿时那种梦想全部破灭。
「你自己想想,你看你,在班上,原先装做一个非同性恋,和大家快快乐乐地讨论什么正妹。现在好了,你喜欢他的事,就这么传开。你接下来要演双性恋,还是要演自闭儿?你根本就不敢面对自己,然后将洞越补越大!」他继续嗤之以鼻,几乎要一语惊醒梦中人的,狂放姿态。
「我也想保命哪。」小瀚本来想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想想,现在阿富是恋爱中的人,在爱人的怀里,天塌下来也不怕。那种话对他是不痛不痒的。
小瀚怕,当然怕。倘若拿个白布条,大喇喇地写着:「我是同性恋,快来围剿我吧。」不成为众矢之的才让人咋舌。人也是生物,懂得如何学习保护自己的方法,好不容易得来的朋友,若知道你是同性恋,一一远离,怎教人不害怕?但他总觉得,开始有人认为他很虚伪,装作一个非同性恋,欺骗同学的感情。那种骗也不是,不骗也不是的矛盾,他好痛苦。
阿富喘了口气,语调顿时降了半阶:「抱歉,我就是心直口快了点。我不是有意打醒你的梦,只是想告诉你,我们都是上帝恶作剧下的产物,将女孩子的心,塞入男孩的驱体,所以你要有自知之明。你听过白马王子会流泪的吗?不行,社会规范说,白马王子只会保护人,不准给人保护。我们都很倒霉,拿着白雪公主的台词,演王子的角色,只好自己掰。」
「那我宁愿演坏皇后,至少她还有美丽。」小瀚脸色不悦,但那种孤独的无力感,又直直袭上心头。
也许自知之明,是种迟来的报应。感情上,同侪上,受挫,再受挫。然后呢?一生在踌躇,彷徨,下一步路该如何走。但似乎这间学校,能够明了这种痛苦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抱持一种罪恶的观念。于是只能渐渐习惯。
「阿富,你爸妈知道了你们的事了没?」小瀚问。
「知道,还被骂死咧我。我爸一听到,马上大呼不肖,说什么对不起祖先,奇耻大辱的。我妈也是,哭爹喊娘的,说什么要断绝母子关系,叫我别傻,快去找个女朋友。没办法,东方国家,男尊女卑,大男人主义。台湾也是,民主是用讲的,不是用做的。」说着长嘘了口气。
「结果呢?」
「他们拿我怎么办?我的感情,他们凭什么干涉啊?就算要断绝,好啊,那我们就私奔,我们要一起同居,幸福给他们看!」
说着,信步走回教室。
阿富一直认为会变成同性恋,都是父母给予太大的压力使然。况且阿富还有个弟弟,传宗接代?他根本不在乎。
真正困扰的是小瀚,他是只有一个姊姊,而且爸爸也是独子。从小父母都待他不薄,吃好的,穿好的,他根本不愿意迁怒罪名于父母。所以也一直很孝顺地,演出一个非同性恋让父母宽心。一想到未来必需要欺骗一个根本就无法爱她灵魂的女孩,心头罪恶感更是绵延不绝。
他想到自己也许要面前,无法公诸于世的童话,或者永远都不会实现的童话。如果年高德劭的父母知道,只怕一个心脏病发,便不省人事。他只是觉得,已经好努力扮演自己的角色,举手投足都顺应了观众的要求,却为何得到的总是观众的非难?
也许这一辈子,注定囚锢在爱情的牢笼。
***
偌大的房子,锁住一对寂寞的灵魂。
这是一间设计给大学生承租的公寓,一张具有雪白床垫的单人床,一台能够宽带上网的老旧型式计算机,一套床头音响,一台小电视,一间浴室,以及小到连仓库都当不了的厨房。
房子的主人,气喘吁吁地起身,自床沿走向厨房,喝了杯开水。
阿富注视着乳白色的天花板,脑袋一片空白,用手拭去额上的汗珠,只觉得像喝了一碗孟婆汤,什么都没法儿再忆起。
那是阿富的男朋友,政大的学生。自新竹北上后,开始截然不同的人生,至少比高中时代,有了更多自主权。他不愿住校,住校比家更不自由,宿舍会有一群彼此监视的室友,会有共享的计算机。别人的计算机藏的是春色无边的美女图,而你的计算机不上锁便有危险。
他最常对阿富说,国中时代,惨白的回忆,同学对他喝斥,「不要过来!不要碰我,你这个死Gay 炮!」于是大学,他学会如何保留自己的空间,有关于爱情的,什么都不要和同学提起。
阿富也难免质疑,为什么?明明长得那么帅,为何搜集的回忆,总是那么惨白?或许,这只是阿富个人的凭空臆测。
「感觉如何?」他端了一杯水,递给了阿富,顺势右手搂住了他的腰,倒上床。
「好不可思议,如果吻一个不认识的人,恶心的味道不如让我死了算,可是你的唇却是甜的……还有啊,你的身材好瘦,可是很性感……呃……还有……」
「我是说技巧。」
阿富先是错愕,然后赧红着脸,将脸埋进枕头堆里,咯咯笑起。
他男朋友将他拉起,盯着他的眼珠儿瞧,双手自他的腋间穿过,于背后相会,然后给他一个充满肉欲,最最深情的吻。或许这比灌一罐蜜到阿富的嘴里,还要更加撩人。
是呀,每一对交往中的情侣,都是这么感觉的。
「亲爱的。」阿富亲吻他的眼睑,鼻梁,嘴唇,喉结,紧紧握住他的手,然后漾出一抹最幸福的微笑。「我真的,好爱好爱,好爱好爱你。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我们要一起渡过难关,哪怕是父母阻碍,或是朋友异样的眼光,只要我们的手携在一起,天塌下来我们也会撑起,只要我有你。」
「嗯。」
「我觉得这是一段迟来的祝福,」阿富继续倾吐,一改平日唇枪舌剑的态度,或许是浸泡在甜蜜的时光所特有的口吻。「我们因为彼此有缺陷,所以更加珍惜;因为彼此受挫折,因此更加勇敢。我只有一只翅,你也只有一只翅,所以我们比肩,便能一起飞向天堂。」
「嗯。」男友觉得累了,不愿多说。
阿富想想,他这么比喻似乎又有点不合逻辑,应该说,他们分别是折了一只翅膀的天使,尽管展翅的同时,那对萎缩的仍会互相抵触,但只要有心,仍旧能飞起。或者这么说,他们都是已碎的玉佩,因有缺憾而结合,因结合而美丽。也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契合,更何况,还有重复的部份,但至少更趋于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