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晚上有空吗?」
我应该直接答「没有」的,不过阿哲的表情有些奇怪,带些胆怯、带些迟疑、带些羞赧,看的出来把我拦住耗了他很多勇气。
心一软,我反问:「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我生日。」阿哲脸上透出一层红晕。
「喔,生日快乐。」
「你到我家来,我请你吃饭,好不好?」阿哲的脸应该更红了——应该,推测语气,因为他低下头,我看不到他的脸。
「为什么?」说不惊讶是骗人的,我跟阿哲并不熟。
「你一定要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接着皱了眉头。
阿哲是Gay?他喜欢我?是这样才要我陪他吃一顿晚饭的吧……想「圆一个梦想」,是吗?
我对阿哲的了解不深,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接触。他是不是圈内人,我无法断言。不过,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终于,我狠下心拒绝,「当普通朋友就好,可不可以?」
阿哲猛地抬头,一脸错愕,双眼睁成平常的两倍大。
「你在说什么啊!你以为我是Gay喔?」
我马上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不过我并没有愣住,很快地反应过来。
「你不给我一个解释的话,我只能这么以为啊。」我扯了个笑脸,「说吧,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这个……」阿哲又局促起来。
我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作势要往活动中心门口走去。
「等……等一下!」阿哲叫住我。
「嗯,要说了?」
「好吧,我坦白就是了……不过先讲好,你不能笑我。」阿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跟谁拼命似的,万没料到开口时语气反而萎靡不少,「是我爸妈啦!他们常常说我怎么不带一些比较要好的同学到家里玩,看的出来他们很担心我的人际关系。我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不讨人喜欢,也没什么朋友。我知道如果我带一个同学回去,爸妈会很高兴的,可是……可是我……」
认识的人可以塞满好几个货柜,知心的、足以称为朋友的却很少,甚至没有半个,是吗?
我彷佛在阿哲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这不就是和阿威熟识以前的孤单的我吗?
叹口气,我同情地说:「我答应就是了。」
「真的?」阿哲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点头。
「你人真好!这么冒昧的要求……原本不敢奢求你会答应的。」阿哲随即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我妈做菜很好吃,你不会后悔的。对了!是不是只要让每个人都有求必应,人缘就可以跟你一样好?」
我摇摇头,苦笑。
我的人缘好吗?如果把所有点头之交都算进去的话,是不差,但是……
「现在就走?」阿哲问。
我瞄了一眼身上的制服。
「那个没关系啦!」阿哲没头没脑地说。
我解释:「我是在想要不要先回家换一套便服,我晚上还有事……先说好,我大概吃完东西就得走了,不能待到很晚。」
「没问题!」
低头又沉思一下,最后我决定不回家了。回家一定会遇见妈,然后还要再想个可以出门的借口,实在太累。虽然妈不是每次都会开口唠叨,但沉默往往更令我难受。
「直接去你家好了。」我说,「不过你要让我打个电话,我得跟妈说声不回去吃。」
「这个就更没问题了!」阿哲笑地非常开朗。
等坐上阿哲家的餐桌,我才知道:问题大了!
阿哲一身平凡,我万万料想不到他家那么有钱。装潢摆设名画什么的我都不在意,但为了庆祝阿哲生日而专程请来的厨师端上桌的拿手绝活,让我不得不大大地吸了一口冷气。
法国大餐,一种据说可以吃上三个小时的东西。
阿哲先是吃惊而后转为狂喜的鲜活表情显示他也被埋在鼓里,这下好了,唯一可以责难的对象开脱了。
菜上的很慢,阿哲的爸妈很热情,我尽量不说话想制造冷场,不过很显然失败了,话题一个接着一个丝毫没有停歇,阿哲一家三口是搭配完美的三重唱,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大厨看「我们」聊的很高兴,刻意将上菜速度愈放愈慢。刚开始我还能偶尔穿插几句谈笑,后来便顾不得礼貌,频频看表了。
终于,阿哲的爸爸注意到我的焦虑,关心地问:「你赶时间吗?」
「不好意思,我跟妈说好了,不能太晚回去。」
「唉呀,真是糟糕!」阿哲的爸爸于是转头吩咐,「阿哲,把无线的拿来,让你朋友打电话回家。」
我吓了一跳,忙说:「我是真的要回去了,我还有事情,不好意思。」
已经七点半,我不能、也不想再待了。
「再待一下吧,还有很多菜还没上桌呢!」阿哲的爸爸极力挽留。
我极力地摇头。
阿哲的爸爸没有轻易放弃,说出「那就没办法了,回家的路上请小心」这句话是十分钟以后的事。
接着,他又花了十分钟做了场小型演讲:「我们家阿哲啊就是害羞,其实他人很好的,只要活泼一点,一定会有更多朋友……这菜还可以吧,呵呵,李师傅学的可是道道地地的法国料理呢……很高兴跟你聊了这么多,我们很有缘呢,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最后,由阿哲送我出门。一离开二老的视线范围,我立刻翻脸:「不是跟你说我晚上还有事吗?你听不懂人话?」
「你不是说吃完饭才走?」阿哲觉得无辜。
「吃这个是什么东西?吃完都天亮了!」
「对……对不起……」
我没再骂他,可还是觉得生气。往公车站牌走去的时候,脚步愈踩愈重。
「你赶时间?我叫爸开车载你。」
「不行!」我应该说「不用」的,一时心急说溜了嘴。
阿哲没发觉,只重复着又问了一次:「你确定?」
这时,一阵冷风吹来。我出门时太阳正大,因此只有穿了件制服衬衫,现在天黑了,毕竟是冬天,开始有了凉意。我忍不住抖了几下。
阿哲注意到了,欣喜地说:「外套总需要吧!我借你一件,让你穿回去。」
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阿哲一溜眼就跑不见了。再出现的时候,手上拎了件银灰色的运动夹克。
我对他的真诚有一点点感动,消了些气以后,也就没有拒绝。
***
八点半,我小跑步来到均的小套房楼下。楼下铁门的锁早就坏了,是虚掩着的,我一把推开,直往三楼奔去。
关于接下来要面临的状况,我不知道已经在心里模拟过多少次。可能我插入钥匙猛地打开门的时候会吓到均和他的朋友,不过没关系,笑着道个歉就行了,然后均会自豪地把我介绍给其它人,于是我大方坐下来和大伙儿围成一圈。可能均他们并不在小套房里,我百般无聊地绕了几圈以后愈发觉得自己大惊小怪,最后只能自嘲着离开。也可能众人正在砸蛋糕丢枕头疯狂混战呢,我尖叫着加入,直到最后大家才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最糟糕的情况,我是没有料入考虑范围的。这么说吧,我自以为对均非常信任,过来一趟不过是想「确定一下」而已。只是当时没有想到,如果我对均是百分之百完全的信任,应该连「确定一下」的念头都不会有才对。
事后回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只要待在「牢笼」里,不管是发呆睡懒觉还是看电视浪费生命混吃等死,都比现在这个决定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