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威看我没有回答,自己接话:「没关系,至少你肯来看我。」
「对啊,总要看看你死了没有。」
「可惜我没有那么容易挂掉,祸害遗千年嘛!」阿威看表,「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快滚吧!」
「嗯。」
阿威的祖母拿了块蒲团,坐在客厅念佛。我经过的时候露出微笑跟老祖母喊了声再见,她便乐不可支地直说:「好乖!好乖!」
见面要说好离开时说声再会,大人好象都很吃这一套,我觉得奇怪,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既然老祖母喜欢,我以后就继续喊吧,反正也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牢笼」和阿威家相隔不远,于是我慢慢散步回去。
路上看到一个小家庭,总共有三个人,小男孩大约一两岁,看起来是妈妈的妇人紧紧地把他牵着,怕他走丢似的。小男孩却只想挣脱妈妈的束缚,一直往前跑去,还不时别过头,涎着脸眨着大眼睛,像是在央求妈妈走快一点。顺着小男孩视线的渴望一看,原来他爸爸走在前面,一边挥手招呼一边拿一块饼干逗他呢!小男孩又急又无奈,夫妇俩则笑的眼睛都不见了,真的是好——
「幸福」两个字浮上脑海的时候,我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赶紧撇过头,加快脚下离开的步伐,不敢再看。
在「牢笼」的门前,我通常要发呆至少十秒以后,才会掏出钥匙开门。不过今天情况有点特殊,远远的我就听到从屋子里传出阵阵吵杂,愣了一下,然后我好奇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没多久我就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多么鬼鬼祟祟,连忙往后退半步。里面的人每句话的音量都放地很大,因此我不必用会引起路人注目的姿势就能听的很清楚。
「我是你的仇人吗?为什么你什么事都要针对我?」是哥的声音。
「益翰啊,妈是为你好,而且,而且也才提醒你两句而已,不是吗?」
「提醒?哼!」
「你这个孩子,怎么……」
「益凯咧?他就真的那么好,完全没有你可以『提醒』的地方?」
我吓一跳。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你弟跟你不一样。不要怪妈说话难听,益凯就是比较会想,还有……」
「还有他头脑好,随便读就可以考上我一辈子也进不去的公立高中,是吧?」顿了一下,「大学没有读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我现在做工厂也没什么不好啊,是辛苦一点,可是一个月也有四五万。为什么你就是不满意?」
「妈没有不满意。妈只是不希望你跟那些狐群狗党混在一起……」
「不准你这样说我的朋友!」
「益翰!」我听到妈在跺脚。
「还不如多分些心看看益凯,你不是说上次跟他借钥匙的时候,发现多了一根吗?你为什么不问?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你可以相信他不会在外面跟人同居生孩子,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出门只是单纯要跟朋友聚一聚?」哥愈说愈气愤,「妈,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管的死死的呢?我已经长大了!长大了,就算我的选择……反正我可以自己做主,你懂不懂?」
沉默。
「是啊,妈是不懂。老了,也没办法懂了。」妈的声音带点沮丧。
「妈,你不要这个样子!」
「别说了。妈再去炒盘菜。益凯应该快回来了,待会儿就可以开饭。」
两种脚步声先后离去。争执就此落幕。
我呆了一下,把钥匙放回口袋。
在附近绕一会儿再回「牢笼」好了,他们那一家人,和乐相处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并不代表我就有调解冲突的能力。
进门的时候干脆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反正我本来就不应该听到的。
话说回来,均的钥匙不能挂在一起了,得找个地方藏好才是。
均特别打给我的、只用过两次的钥匙在夕阳下闪耀着银黄色的光芒,我愣愣地看着,一时有些不平。
吵架就吵架吧,哥干嘛拉我当替死鬼呢?
第五章
转眼间来到命运的这一天,七月十八日,星期六。
几天来的心神不宁,终于要有一个了结。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虽然称不上轻松,但总算镇定许多。
当既定的事实再没有转圜馀地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照着感觉走。当然,我还是相信均的,相信他不会主办那个「奇怪」的活动。或许阿威给的消息本身就是个错误,地址错了、时间错了、甚至错贴到网路上,我认为这不是没有可能。
万一,我是说万一,事情不幸发展到最坏的局面,那么……
应该不可能吧,我想。
这几天,日子过地异常平静,除了阿威决定下礼拜一要回学校上课以外,再没有其它大事小事。「牢笼」里依然弥漫着冷冷淡淡的气氛,我以为那天哥和妈的争执会是个战争的开始,没想到却是结束,没有后续,没有下文,我差点以为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学校里,阿威刚开始请假那几天我会因为找不到人作伴而心慌,现在则已经习惯。和同学的交流依然若有似无、上课内容随便听一听、考试只求六十分……
太平静了!时间也流地不着痕迹,以致于我现在想要回忆前几天经历了些具体的什么,竟是没什么印象。
算了!有印象没印象都不打紧,我知道真正重要的是七月十八日,今天。
「你可以不用穿制服来的。」这是阿哲在活动中心集合看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
在场不幸和这场苦差事扯上边的有四十几位,只有我一个人穿制服。原本寒假期间教官对服装仪容的要求就比较宽松,何况今天是假日,再加上大伙儿都是顶着爱校服务的神圣光环进学校的,自然更有理由不受约束。
因此,我的「奇装异服」招来会不少关爱的眼神并不在意料之外。不过别人看别人的,我穿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相安无事。我不会很在意别人的看法,那样活着,太累了!
「让我妈知道我是来学校,她比较不会胡思乱想。」
我这样对阿哲解释,其实这不完全是真话。事实上,在不必上课的假日还得到学校本身就是个很能胡思乱想的题材,比如说可能是犯了错被学校罚劳动服务,再深究则可以细分为是因为考试作弊、是因为和同学大打出手或者当众侮辱师长……
但阿哲很显然地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点点头,没有多问。
一个不认识的女老师到场以后,开始指挥大家逐一地完成各项工作,铺地舔、排座椅、挂彩条、绑气球……
事情虽然看起来既多且杂,但四十几双手一起来,不到两个小时就全部搞定。
女老师眼看效率奇佳,又出声吩咐拿报纸擦窗户。虽然以为已经可以休息解散的大伙儿免不了怨声四起,但不到五分钟,窗户就全部晶晶亮亮。活动中心的窗户不算多,平均下来一个人还擦不到一片。
「这么容易就让你们赚到一支嘉奖,良心不安啊!」任务全部完成的时候,女老师一边调侃,一边拿出一张背面空白的考卷,「签完名的就可以离开了。」
看表,还不到五点,比预计的结束时间早了许多。
我跟在阿哲后面签完名,正准备离开活动中心的时候,阿哲伸手拦住我。
「有事?」我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