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你我相提并论,”巴帕猛甩开头,咬着牙冷冷地问道:“你会遵守当初的约定,放走我和虎牙吧?”
“那是当然的,”男人拉大嘴角的弧度,轻轻揉碎了那朵娇嫩的玫瑰,“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呢,亲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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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总是笼着比死还深的寂静,一马平川的秃荒黄褐连着天边熊熊的火烧云,才刚刚隐露的绿意又被掩盖在一派清冷的枯红中,只有风发出单调粗砺的嗥叫。
“现在我有伤在身,全军大小公事还没压垮你吗?”伊坦拉收起摊在桌上的地图和纸笔,挥手让随侍的亲病退下,笑着迎了上去。刚刚收到阿剌黑在额舍剌大捷的消息,正挥军北上欲与王师回合,想到即将要填增十万新胜的虎狼之师,一扫他几日心底的抑郁。
但并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反驳,伊坦拉的笑容混入了一丝牵强,犹豫地止住了脚步。虎牙背光而立,许久无语,只有眼睛定定地透出股烈酒般灼人的直辣,残余的阳光敲打着视线,为那道灰黑的身影染上些许血色。
“怎么了,敌军那边有什么动静,还是说我们这里兵马粮草出了差错?”空气中浮动着某些不安定的因子,伊坦拉不禁皱紧眉头,试图寻出些须的蛛丝马迹。
“什么都没有。”虎牙的嗓音嘶哑得吓人,他上前几步,将额头抵在伊坦拉的肩上,毫无因由地轻笑起来,“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突然想见你,真奇怪,这实在是不应该……”话语的尾音消融在一片意义不明的呢喃中。
“你喝了多少?”伊坦拉因为猛地涌来的呛鼻的浓郁酒气而感到有些生气,“难道你想连怎么掉的脑袋都不知道!身为统帅这个样子要是被麾下的士兵看到……你……!?”他突然僵硬地立在原地,惑然地回视对方神色间露出的狂态,甚至没反应过来烫伤双唇的热度来自何处。
“干什么?”
“你不想做吗?”虎牙伸手勾住了男子的脖子,吃吃地笑着,目光中隐含带刺的挑衅。
“你喝多了,还不快休息,明早可是有和众将的会议,该不会忘了吧。”伊坦拉尽力搀住他——肯定发生了什么异变,但大脑像被切下了一片断层,无论自己如何推证,却连一个模糊的轮廓也勾勒不清,心里翻腾的烦躁牵扯得伤口也火辣地疼痛。
“你是个疯子,竟然会抱我,会说爱我?老子我又长得不像娘们!而且,哼,凭什么你爱我就可以将我的人生搅得乱七八糟,凭什么你爱我就可以剥夺我的自由,凭什么就可以——杀掉忽阑!终有一天,我会带着你的项上人头去见她!”紧盯着男子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虎牙狠狠地咬着牙,像是说给他又像说给自己,整整五年来深埋在两人之间的那个禁忌在不经意间被打破了。
伊坦拉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听着,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半晌,他低沉地说道:“我早就说过,这条命会留给你来宰,我从来没对自己做的事后悔过,也从没忘记过。”
虎牙微愣了一下,猛然用力推开了男子:“那么,你将会为自己的自大感到后悔!”他冷冷地笑着,眼底却蒙上了比绝望更深沉的晦暗,“到时,我会在你的尸体前尽情的嘲笑,而你也将成为万世鄙夷的对象,成为招来灭亡的昏君,如此大快人心的事,如此大快人心……哼,这是什么,为什么眼睛竟会不停地向外涌水,怎么回事,难道我也疯了,原来我也被你传染了疯病……”
“你……”
“别过来!”虎牙向后踉跄了几步,突然失了重心,本能地抓住身旁的人,却不想两人同时跌倒在地。
许久,房间里只听得见混乱的呼吸声彼此交错。
伊坦拉撑起身子,默默地凝视着身旁的人,又猛地移开视线,硬生生将滚动在眼中的酸楚忍了下去:“你说得对,君临草原的大汗,却为一个男子成了玩火自焚的傻瓜,确实配得上‘昏君’二字。我常常在想,你的心在哪里,而我的又在哪里,但世上的无解之事又不单这一件。”他紧紧握住了虎牙的手,“只要这一刻你还在我手中,我不在乎留下万世骂名!”
已经不知道是谁诱惑了谁,或是谁掠夺了谁。虎牙乏力地闭上眼睛,思维被酒精烧灼得支离破碎,最后在一片空白中只余下了男人那双悲凉的眼睛,还有越过他肩头的那弯清冷镰月。
如果温柔是真实的,那么往昔的伤害呢?如果爱是真实的,那么刻骨的恨呢?
曾经有过的一切,也好象曾经天天发生——日子的积累,像不尽的黄沙落于地上。我在仇怨与诅咒中前行,因为幸福将我拒之门外,但猛然间却发觉落下锁的正是自己。
无法遗忘已逝的爱情,无法背弃昔日的情意,但为什么还会向往在门扉合拢的最后瞬间我看到的,你淡淡的微笑。
想再见一次,与你把酒言欢时那夜的美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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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已湿呼呼地冒着潮气,露水珠儿在草尖上沾挂着,闪着一层迷蒙晶莹的微光。诺盖卓尔山谷原本深幽幽的一派宁静却突然被急骤的蹄声打破了,马蹄溅起的水珠在天空飘成一片蒙蒙白雾。
札兰丁勒停了马,清晨的寒气凉冰冰地浸泡着思维,他环视四周,咀嚼当前的局势,忍不住长叹一声。阿剌黑的战报已到,但别都鲁那路却始终没有消息,此处离本土遥远,僵持下去只会对己方不利,万一辽识破了自己的空城计,趁虚攻打王都,留下的那二万守军能撑多久呢……尚未查清格日朗将军是否通敌,在此时为保军心稳定又不能削减这位“军神”的兵权,再加上他与大汗那千头万绪的恩怨纠缠……
他突然想起出征前伊坦拉的一次秘密私访,他们两人一起对饮到深夜,微醉的大汗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皇兄,我是在养虎为患,昏庸至此,怕是活不久,到时能者局上,这帝位怕只能由你来坐。”他猛打了个寒战,不知是为了这不吉利的酒后妄语,还是为从心底浮出却又转瞬即失的可怕念头。
“报,有密旨!”一名亲兵急急冲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道。
札兰丁一把夺过密函,细细看过,“嚓”一声将它撕得粉碎,眼中射出阴冷的寒光:“传令各路,天黑前要抵达阿拉泰岭,不得延误!还有,沿途不论见到任何人,百姓也好友军也好,格杀勿论,各军要收起军旗徽章,不得暴露行踪身份!”
“得令!”
看了眼属下远去的身影,札兰丁的目光投向远方青苍的大山:“胜败生死,只由此役来定。”
***
他沿着河滩慢慢地走着,无名的河水在身旁缓缓长流,东方正涌出一片耀眼的白色,驱散了夜色茫茫。
“爷。”一阵徐风从红柳树林间带起女子灰蓝色的裙带。
他停下脚步,注视那双清冷的眼睛片刻,沉默地走进树林,倚上女子身旁的树干:“你总是神出鬼没。”禁不住摇头苦笑了一下,“有何贵干?”
“爷还在气我上次说重了话?”女子咯咯地笑了,他不由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和忽阑那种柔美的笑不同,倒像是乡野间那些随处可见的小黄花,他又想到了那个人的笑——他发于真心的快乐的笑容到底是怎样的呢,努力回想却仍拼不起来,只剩下一些残缺的片段,心里不由一阵莫名的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