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请假?”被他那没有语气的答案弄糊涂,饶是应天逸也忍不住好奇的开口追问。
“我。”史官挑眉,好像是责怪他们多此一举似的耸了耸肩上朴素的小包袱。
“为什么?”这回是高景郁抢到了发言权。
“回家。”瞥向前者的眼神有了一丝不同,但隐没在那双太过深沉的漆黑海洋里,让人看不真切,似乎那缥缈的感情的流露,就是史官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帝王唯一的优待了!
“回家?我还以为哪里有‘历史’哪里就是你家呢!”好不容易从石化状态恢复过来,许亭欢就近乎条件反射的回讽道,并准备在临走之前享受一次与对手斗嘴的快乐,前提是他已经忘记了每次输的人都是自己……
漠然的扫了自以为占上风的对方一眼,史官平静的在唇间划开一抹阴冷的凉笑,不急不缓的吐出答案来:“回你家。”
“……”
“你家是指……”咽了口口水,生死攸关,许亭欢决心在石化之前自己有必要确定一下问题是出在自己的耳朵上还是对方的脑袋里!
“就是你家。”简单明了的答案,连自我欺骗的机会都不留给其它人。
“……”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大脑停工了半晌之后,许亭欢惨叫了一声,抓狂的扑上前去,抓住躲闪不及的高景郁用力猛晃起来:“皇上!你不可以这么做!这可是我盼了多少年才等到的归省啊!求求你,一定不可以准假啊!大不了……你上次偷偷把给西域使者回礼用的珍珠磨粉敷脸,上上次把东三省进贡的千年何首乌拿去洗头,再上上次把御绣仿裁好的宫装私扣了五件,再上上山次……反正那些我都不告诉相爷了还不行吗?!”
“……史官。”承受着身后应天逸压迫来的超冷空气,高景郁悲壮的抽动了一下唇角,机械地把脸转向置身事外,闲笔漫书的史官,淡淡的吩咐:“朕准假了……”
“不要啊——!”自掘坟墓的许亭欢还想做些许无畏的挣扎,但结束了最后一笔记录的史官却不给他机会,不容反抗的揪起他的衣领,对方冷若冰霜的呼吸扑打在他的颈间,瞬间连他的心脏都起了被凝固的错觉。
“……上次孔诞时贡奉的黑猪少了一只耳朵。”
“那又如何?”拍开那苍白有力的手,许亭欢的眼神不自然的挪开了一寸。
“……宫里佛堂上的寿桃内侧被个咬了一口。”
“菩萨都不计较,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老王爷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养了八年的锦鲤怎么会忽然消失。”
“你、你想做什么?!”
“……七公主藏起来养颜用的玉蜂蜜酿少了大半。”
“谁、谁会偷那种一点都不好吃,全是胭脂味的东西啊!”
“……曹公公还在奇怪为什么皇上用膳时的菜总像被夹了几筷子的样子。”
“你……卑鄙!”
“……上个月送给波斯特使的百年沉酒里涚了三分之一的水。”
“那、那个……我个人是不介意带个朋友回家的啦……”
“……前天似乎有人把两斤比珍珠还贵重的天脉龙涎茶拿去煮茶叶蛋。”
“我家里人也不会介意的!我们可以出发了……”
“哦?”看着许亭欢满脸堆笑,谨慎胆怯的扫了注意力不在这边的应天逸一眼并夸张的输了口气,史官扬眉,玩味的勾起凉笑:“确定吗?……不想知道昨天是谁把丞相重要的一批档案资料堆在园子里烤番薯的吗……”
“求求你一定要和我回去!这是我们许家几世修来的福气啊!请一定给小人这个机会!好好招待您的大驾光临……”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谄笑,许亭欢不等史官再开口,一把揽住他的腰,纵身蹿向马厩,连和剩下的人说再见的步骤都省略掉了……
“……他们俩的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朕也很奇怪吔,不过那次派他们一起去找《通天宝鉴》后就明显不同了……”
目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后,高景郁心虚的笑了笑,乖巧的准备迈步离开……
“站住。”冷冷的喝叱,淡漠,却又清晰到可以听见磨牙的配乐声……
“天逸……朕、朕考虑了一下下,觉得爱卿所言甚是,朕还是不应该独自出宫,容易遭遇危险。所以结论是……朕现在立刻回宫反省!”心知该来的躲不过,但高景郁还是能退则退的被逼到了墙角的荫影中!
“……这段时间我焦头烂额的算不清楚,为什么帐目和贡品总有出入,现在终于明白我最近的繁忙是为了什么了!原来是内贼难防啊!”
“天逸……你冷静啊!朕、朕也是为了国家的颜面着想才这么干的啊……”
“国家的颜面?”
“就是朕的脸呀~~”
“……”
“啊啊啊啊——天逸~不、不要啊——!”
***
早晨的街市,渐渐热闹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吵杂……
“娘亲……丞相府的拐角处好像有人在斗殴吔……”
“别看别看!二狗子,娘早告诉过你街上危险吧,你自己听听,叫得这个惨那……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偷跑出来玩了!”拉过想要凑热闹的儿子,卖白菜的大婶厌恶的白了哀声连连的荫暗拐角一眼,啐声咒骂:“光天化日的,还是丞相府的门前……唉……现在的治安啊……真是……”
不远处的官道上……
“唉……”有气无力的叹出今天的第一百二十九次气,许亭欢摊在马背上,无比哀怨的怒视着古井不波的后者,终于,他还是忍不住率先发难了!
“要死……至少也得给个理由吧!我是哪里招惹到你了?连回家你都不放过我!”
“……你想逃避我吗?”轻轻抬手,抚开额前的乱发,史官回眸,云淡风清的呢喃道。
不知是不是被拂面而过的春风熏醉了……许亭欢的俊颜突然沾染了桃花的色彩。刚刚飞扬跋扈的气魄早抛到了九宵云外,此时他垂下头,细数着马蹄下的残红落英,只恨控制不了乱了节拍的心跳:“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怕过你了!”
“……那就少废话。”史官轻眯起眸子轻轻叱道,端正的容颜宛若感染上暖意,不再那么冷漠生硬了。看得许亭欢越发的心慌:“喂!这是你去别人家作客的态度吗?!”
“……这是你对待帮你保密的恩人的方法吗?”不假思索的反驳道,史官垂下眼帘,轻轻抖动了一下肩膀……
“是是,反正这辈子你是吃定我了!随你笑好了。”早就对他那冷哼的笑法见怪不怪了,许亭欢懊恼的挠乱了一头青丝,赌气的把头别开,不去注意那扰乱自己心湖的表情,却也忽略了刹那间……那破冰一笑的……嫣然……
死寂,在鸟语花香中显得格格不入,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许亭欢又忘了前车之鉴了!是无心也是有意,他记起了某件很重要的物品:“你的史册怎么办呢?不跟在‘历史’身边你如何去写?”
“……已经知道该写什么了。”史官探手由怀里摸出片刻不离身的史册,信手翻到最后一页,出乎意料的主动递给了脸上写满好奇的前者。
戒备的抓过厚厚的册子,许亭欢懒得理会对方的反常,迅速的浏览那一串串熟悉的字迹——
“宣祥八年,三月阳春……皇帝在以武治国,以德治国的前人基础上,提出了以貌治国的全新思想,但与丞相发生了少许分歧,后经丞相据理‘力’争,暂且做罢,并因而引发了诸如京城治安问题之思考等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