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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顷刻之间,偌大的练武场就只余下铁铮一人,他看着那少年离去的方向,心头一阵烦闷,用师公所传的宝刀练起刀法来。

  耍了一会儿,刀身沾满树叶,他悄然立定,取下其中一片捏在手指上把玩,竟不知不觉喃喃出声:“……叶子……小叶子……”

  记得当年山花烂漫时节,两个小小的人儿在花丛中嬉闹玩乐,八岁的铁铮牵着比他小四岁的若叶一玩就是一天。

  铁铮到短刀门不过几月,若叶也跟随父亲来了这里,起初门中众人都以为若叶是个女孩,一身吹弹可破的肌肤和美丽之极的容貌活脱脱便是富贵之家的小小姐,加之身子天生嬴弱,动不动就受寒发烧,众人更是争相怜爱、呵护备至。其父林远道是门中第六代的老五,生性沉默寡言,甚少与人说话,众人竟直到半月后才知若叶原来是个小子。



  铁铮却是门中第一个知道此事的,只因若叶来后的第三天便缠着他一起玩耍,所玩的物事皆是泥巴、小虫之类,铁铮自然好奇,询问他一个女孩子家为何喜欢这些物事,惹得若叶凶巴巴的破口大骂:“你才是女的!”

  自此铁铮恍然大悟,这若叶不仅是个小子,脾气还蛮大的,只是在他眼里依然像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娃,凡与若叶一起他都刻意让着几分。起初是因自己大他甚多,所以让着几分也算应该;后来却纯然发自本心——只要若叶开心大笑,自己也满心欢喜,如此下来两人一天比一天亲密无间。除了跟着师父连武,哪怕一点点空闲都是要留给若叶的,戏水、捉鱼、爬树、打鸟……竟一直无人插进两人的小天地,铁铮是不得空闲,若叶也只喜欢与他一起,对别的师兄弟一径冷如冰霜。

  若叶身子时有微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不但不适合修习本门内功,且每年都要吃上大量的补药,其父常年在外奔波,每回来便是带着草药让他服食,若叶一年中总有个把月被迫躺在床上喝那些苦药,直喝得眼泪簌簌,这些日子只要铁铮陪在床边方才听话,否则便大哭大闹、不可开交,铁铮为了哄他也自陪着喝下不少,不管其味如何,面上都是平淡之至,到若叶喝时也只得拿出小男子的骨气,极力忍住眼眶里转动的泪珠。

  等到父亲一走,若叶立时欢天喜地,拉着铁铮满山奔跑,直玩得筋疲力尽仍不罢休,两人重重倒在开着零星野花的草丛中不住喘气,铁铮痴痴看着若叶脸上浅浅的梨窝,突觉心情古怪、莫可名状,不由得红着脸抱住若叶,向那微张的小嘴上轻轻吻去,若叶却是嘻嘻哈哈在他脸颊乱亲一气,还失声取笑铁铮的一张大红脸。

  那年铁铮十二岁,若叶不过八岁,两人都懵懂无知,哪知这是短刀门乃至全天下大大的禁忌?此后仍在一起玩耍如常,只是铁铮隐约有了这样的念头:自己从小孤苦,全靠乞讨度日,师父带自己来了这里,有一口饱饭吃还可习武已是天大的福分,如今更有若叶相陪,每天都过得开心无比,幼时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今日。只要这辈子都有若叶在旁,便于愿已足,什么也不须再求。

  到了铁铮十四岁之时,一手功夫在同龄师兄弟中便已无人能敌,若叶却只练了些别派用以修养身体的内功,羡慕自然是有的,也偶会嘟着小嘴抱怨自己身子不中用,但经得铁铮一哄一劝便化嗔为笑。铁铮每每在这种时刻才最开心,若叶的那张小脸只会为他展颜。若是旁人来哄,必定越哄越糟,到最后只被若叶的一双冷眼瞪得远远逃开。



  那年的春天,两人在山花丛中紧紧依偎,若叶突然微闭着眼睛亲了他一口,之后脸也红了起来,沉默半天方才低头说道:“……铮哥哥,我长大了以后……做你的新娘子好不好?就像我妈和我爹那样……”

  一听此言,铁铮登时心跳如雷,忍不住将若叶抱在怀中小声询问:“……小叶子,你可是说真的?”

  若叶脸红却只为羞窘,睁开眼偷偷一看,铁铮眉开眼笑甚是高兴,这才大着胆子向铁铮怀里偎得更紧:“……我……我妈妈遇着我爹爹的时候,已经许配给人了,但是他们有了我,最后还是到了一起……铮哥哥,我们都是男的,不可以做夫妻对不对?……但是……但是我想永远都跟你一起,你答不答应?”

  铁铮这两年又大了些,男子之间不可成婚自然知晓,但他对若叶钟情已深,哪里还想得到许多,只管捏住若叶的小手许诺:“……小叶子,我当然答应。我们两人一辈子都呆在山上不出去,又碍不到旁人,哪有什么不可以?”

  “……真的?那就好!”

  若叶想了一想,觉得甚有道理,顿时抱住铁铮亲上他脸,铁铮却拨过若叶小小的下巴,将自己的亲吻牢牢印在那张柔软鲜艳的嘴唇上,完了还以一副大人的口吻教着若叶:“……小叶子,这才是夫妻应该亲的地方。”

  “……嗯。”若叶半懂不懂的点了几下头,转眼“呵呵”笑着扑倒铁铮:“铮哥哥,再来!好舒服哦!”

  两人之间说了多少遍这样的话:我这辈子都是你的小叶子;我这辈子都是你的铮哥哥……却未曾料想这些傻傻的誓言春天一过便烟消云散了。

  那年的风波人人皆知,若叶却是过后才听人说起。平日就听本门的师兄弟讲过昔年被逐出门墙的七师叔曾经如何苦恋大师伯段飞扬,一谈论此事人人都是挤眉弄眼、恶意调笑,只是不敢在长辈面前稍有提及。若叶极讨厌那些师兄弟此等作为,一向都是扭头离开。

  到大师伯接掌门户那日,若叶因受了风寒在房中修养,过了那么几天身子好了再去找铁铮玩耍,便不知为何时时碰他不到。好不容易有一日总算找到了,铁铮却改口唤他“林师弟”。

  若叶当时就忍不住想哭出来,但这一次铁铮没像往日般赔礼哄劝,反而神色不变对他说道:“林师弟,如果我有事对不起你,你只管打骂,我绝不还手就是。”

  若叶仰头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手抬了又放,反复数次,最终哭骂着胡乱捶打一气便远远跑开。

  打了、骂了,却终不可回到往日,只觉得一颗心便像要破裂一般。若叶一个人哭着跑得越来越远,不知不觉跑至后山,其处有一棵参天老树,上面还留着两人年初刻下的笨拙字迹:铁铮、若叶,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若叶痴痴的抚着那两道刻痕,眼泪渐渐止息,心中只是默默想道:不管铮哥哥变得如何,我仍然要跟他一起。

  想得心情好受了些,若叶慢慢坐在树下正要小睡一会,突然有某个尖利的叫声吓得他直跳了起来。这叫声凄惨之极、诡异之极,自几十步外的山洞中传出。往日他和铁铮也曾到山洞中躲雨玩耍,却从未见过里面有野兽出没。

  他大着胆子走近几步方才看得清楚,洞口不知何时上了几条粗粗的铁栅,一个人头正挤在铁栅间“嗬嗬”呼叫。那人虽蓬头垢面、脏污难闻,脸上轮廓倒颇为眼熟。

  待他凝神细看,却原来是传言已经疯癫的大师伯段飞扬,见他走近,挣扎着伸出一臂,嘴里的尖叫也听得仔细了许多,分明是“云晨、云晨……”翻来覆去皆是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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