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昏了头也不过就是,『情难自禁』。在交欢中忘情,忘了莫霜痕不过是在帮他『治伤』,忘了他还没有得到莫霜痕的心、并不是两情相悦。
爱,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
微光里,依稀可见房间彼端的床上有个纤细人影背向门口睡着。
卿飕没敢立刻走近,远远望着。她看得出来,那个身影很像情苑;却又怕,只不过是同名同姓又身材相仿的两个人。人总是难免吧?在怀抱希望的时候同时害怕绝望。
她怕,怕这只是个误会,只是个令她心碎的误会,所以痴痴望着,迟迟不敢上前确认。确认可能让她欣喜欲狂,也可能让她伤心欲绝的答案。
直到,天明。
***
魏情苑慢慢地张开眼睛。
不是被什么吵醒,只是时间到了会自动清醒。莫名地、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突然这么觉得。
有种,归属感。
在涤觞楼虽然已借住许久,她总觉得自己是外人。总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地方不属于她;而她,当然也不属于这里。那是一种,『家』的感觉吧?没有任何理由可说。
慢慢坐起身,思索着这个清晨究竟和往常有什么不同?然后察觉,空气中混杂进一种清清冷冷的香气,某个人特有的香气。
是、那个人吗?她想着要去找,却不知道该怎么找的人。
是、那个人吗?边想着边笑自己傻,没那么碰巧吧?要找来早就来了,不会拖这么久、就算有什么足迹也都差不多消失得一干二净才找着。
但如果飕飕真能找来,那该多好?飕飕一向很有办法的,席姑娘近来十分忧愁,或许飕飕能够帮席姑娘想些办法解决问题。
对了、或许也可以,请席姑娘帮忙找飕飕吧,总比耗在这儿都不动好;她失踪这么久,飕飕一定担心死了……
转过身,准备下床梳洗。但见、房门边,她朝思暮想的人儿,便立身于斯。
「飕飕…?」
***
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平静下来。落坐床沿,魏情苑开始叙述别后遭遇,虽然好象已经是相当久远以前的事,但却余悸犹存。青荷楼的追捕、男人写满淫欲的丑恶嘴脸,记忆犹新。
在那群男人们想染指她的时候,反击,大概让那个男人再也不能人道了吧?场面登时像锅沸腾出汤般喧哗扰嚷、呼暍声此起彼落,趁着混乱她逃了出来。当然,没能够拖延多少时间,很快便有人追出来。
慌忙奔逃的她无法清楚判别方向,一路竟直往山上跑。察觉到周遭景物似曾相识,才想起卿飕说过,蔽日峰顶有个凉亭是昔年与同门师弟常去散心的地方;如果情况有什么不对、失散了,就在约定的时间到那儿会合。
她去了。拖着在窜逃中早巳伤痕累累的身体,硬撑着逃到蔽日峰上;可是,等在凉亭里的人却不是卿飕、而是莫霜痕。
曾有数面之缘,冷胜冰雪冻欺寒雪的人。之前,最后一次碰面……是他与卿飕决裂。而决裂的理由,就是她——
第九章
一步步走向凉亭、一步步靠近,魏情苑原以为自己死定了。
莫霜痕一身雪白,是纯净的颜色。
也是死亡的颜色。
靠得近了,他的神情清晰可辨,皱着眉,似乎不悦于被打扰;而她虽然害怕,却没有逃避。
她已经逃得够了,如果上苍今日非要亡她,她又何必死得如此狼狈?至少她确定,这是一个很『干净』的人,纵然从不曾交谈过她仍知道。
双腿已麻木,她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毫不退缩。
他的眼神比雨还冷、更能刺痛人,淡淡扫视却已似一剑划过;而她站直身子挺起胸膛,于亭外止步,与他对望。
默默无语。
雨很急,打在身上隐隐生疼。
良久,莫霜痕终于出声说话:“滚。”
简单一字,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远远、传开来,就连逐渐靠近的嘈杂人声,亦难将之掩盖。
杀意凝眉睫。
虽然雨势大得令她看不清莫霜痕的表情,却感觉得到他的杀意。
缓缓闭上眼,等待即将来临的疼痛,致命的、疼痛;或许值得庆幸的是,莫霜痕的剑很快、很利,她的死亡应该不会拖延太久。
剑锋裂空。
她却没有感觉到痛楚,甚至连雨打在身上的力道都减轻许多。
偷偷将眼微睁,但见银光漫天。抛向半空的伞飞旋,牵动周围雨滴放射,像一朵绽得恣狂的花,而挥剑的他比雨花更眩惑人心神。
白衣如雪飘然,似天神降世。
剑光很冷,每次一闪必有数人倒下。
死法相当一致,咽喉或眉心、一点殷红。
她睁大眼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这批追兵尽数倒下,莫霜痕抬手接回他的伞,似幽魂般回到凉亭中。
剑,轻轻一振、一串血珠飞散,在满地泥泞里洒下数朵红花。
收剑人鞘。
回复方才幽然静立,仿佛亘古便已立于此的沉静,好似他从来没有动过。衣裳仍雪白皎洁,不染半分尘埃、半点泥水。
魏情苑不懂,为什么莫霜痕没杀她?
他仍旧看着她。
“还不走?”
她凝视着他,突然想起一些卿飕以前提过的事,关于,莫霜痕这个人。
『我那小师弟啊,脾气虽然是差了点,但还算挺讲理的。』说起他时,卿飕的神情常是带着一丝怀念。
偶尔,透出几许感伤。
她知道卿飕并不想让她知道,所以一直装着不知道;但其实她明白,卿飕对于叛出师门与莫霜痕决裂这些事,叹惋不已。
虽然无悔,却惋惜,毕竟彼此曾经是那么知己的师姊弟。卿飕对他如此,他对卿飕应也不会差到哪去,再加上、他的性子。
也许他并不想看见她,却没有不讲理到滥杀的地步。
更因为有人在追杀她,而帮她料理掉那些人——虽然,也许有部份原因是这些人打扰他的清静。但他知不知道、这么一来等于把她们与青荷楼的恩怨揽上身?他杀了青荷楼的人,青荷楼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尤其、他又是卿飕的师弟。
……也许,他明知道,却毫不在乎。
因为他傲,傲得不把青荷楼看在眼里;不只青荷楼,天底下任何一个组织大概都没被他看在眼里,他只管他觉得应管的事。
或者……他比飕飕所知道的还要重视飕飕,不想飕飕会伤心,所以尽管不喜欢她仍是帮她;当然,也可能是两者皆有之。
但不管是为了什么,她继续留在这里显然令他相当不快。飕飕说过的,他好静,她不应该继续在这打扰他。躬身行礼致意后,转身往与来时路相反的方向离去。
没料到,竟遇上另一批青荷楼的人。
慌乱间她失足落河,也才摆脱了青荷楼的追捕。
河流湍急,谁都以为她将有死无生,包括她自己。
在水中拚命挣扎着,存活的感觉一点一滴被夺走,被绝望吞噬。不记得是怎么被席尘瑛所救,醒来时只深深记得那种恐惧感;拼命地逃、拼命地躲,不能被逮着,被逮着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害怕地忘了其它东西。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忆起……
***
「那个傻瓜……」听魏情苑说完,卿飕只觉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获得解答。
她本一直想不透,为什么莫霜痕会动手杀魏情苑?据她的了解,他的心情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拿无辜的人出气。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没有犯什么大错,他就绝不可能动手,好恶归好恶、是非归是非,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之所以不肯对她解释,只怕也是因为他自觉,那个时候没有保护魏情苑直到她来、也没有告诉她魏情苑往哪走,导致魏情苑生死不明,他有责任;或许也是担心,如果魏情苑死得相当不堪,她会更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