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后,空鉴道,「孩子,你可知道这里面哪个是『孽』?」
稍稍沉吟,慕容涤尘沉声道,「商纣、汉祖、玉环。」
空鉴点头却又摇头,「错了一个,项羽实为『孽』。你看这千年的史书,『孽』与『赎』无尽纠缠,可『赎』却只赢了一场,汉祖和玄宗终没有逃过魔道。汉祖埋下吕雉祸事,玄宗免不了一场安史之乱。」
「其实也正是如此才有了所谓的慕容家。」
「一百年前,我的祖师夜观星象,看出阴阳气象的混乱,预知天下必将有此祸事,并算出『孽』『赎』中有一人是当时白道有名的大侠慕容星的后人,便和武当少林的掌门人,以及慕容星共建慕容世家。只是这个秘密被压下,放眼如今的武林,恐怕也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了。」
「所以,慕容家族谱上说的三人练功而成者一,其实说的就是『孽』、『赎』的历史。现在如此讲来,也不过是因为掩天下人耳目罢了。」
慕容涤尘静静听他说完,半晌才道,「那么凤若兮呢?照大师说的,似乎还应该有一个『赎』才对。」
闻言,空鉴叹息道,「其实这个老衲也不明白,似乎天象出现了异常,有什么东西生了变数。」
「那……」慕容涤尘正待说下去,却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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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醒来的时候,慕容涤尘发觉自己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了。
仍然是一样的花瓣,可隔著几十丈的距离,自己已然可以看清它上面最细微的花蕊;仍然是清澈的水面,可自己已经能看清那深深的湖底中游弋的小鱼……这是……
慕容涤尘看向空鉴大师,后者则在朝他微笑著,「孩子,快下山去做你要做的事吧,你的神功已成。」
知道他正不信的看著自己,空鉴又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我若诓你,你自然可以再来找我。」
慕容涤尘咬住嘴唇,身子却已经提气飞了出去,可他这一飞却是非同小可——不仅飞过了湖面,也飞过了梅林,更已经飞到了悬崖之外。可空中的身体却没有落下去,而是就这样浮著。
这该是怎样的轻功!?
不过慕容涤尘已经没有心思惊讶了,他稍微换气,迅速的向下落去。
近了近了,悟言,我马上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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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的身后,空鉴大师缓缓张开了眼睛。
可奇怪的是,他的眼睛竟然没有眼珠,而是白蒙蒙的一片。
知道慕容涤尘离开,空鉴的脸色慢慢沉重起来。
他刚刚没有帮助慕容涤尘什么,相反的,他还封住了他瞬间爆发的部分功力。
「魔……这该是怎样的魔……」
他的声音轻颤著,竟显得害怕。
空鉴万万没想到,慕容涤尘的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和他身下的这块黑色莲花座相互召唤,竟能引发慕容涤尘隐藏的力量。慌乱之下,自己只得封住了他部分的力量,但愿能拖到师祖说的那一天——月十五,阴阳破。
看来即使经过了万年,这块一直被镇压的莲花黑石,还是像补天的那个时候拥有著巨大的力量。
可之前自己为什么没有觉出慕容涤尘体内的魔气呢?
还是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清浊相浑——「孽」不再是「孽」,「赎」也不只是「赎」?
第二章
纪悟言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雪白的头发,眼角深刻的皱纹,这分明就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可他的声音却分明是自己也熟悉的。
「悟言,你过来。」梅灵砂轻轻道,等了一会却看到他迟迟没有动作,于是又道,「怎么这就不认识为师了?」
闭了闭眼,纪悟言重新走到榻边坐下,轻声道,「师父,你这又是何苦呢?」
「没有了内力,样子变老也在我意料之中。」遥遥瞧著镜中的自己,梅灵砂却不在意,仍笑道,「幸好师兄看不到我这般样子,否则我是怎么也不肯传功给你的。」
「可是值得吗?只是为了一个幻象,真值得如此?」纪悟言确确没有想到,梅灵砂竟会只为自己像凤若兮就做到如此。
梅灵砂笑容不变,此时看来却是慈祥,「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师兄。我大限将至,你若要接掌拾月宫,这是最快的办法。至于值不值得……若是你呢?若是你自己,你觉得值不值得?」
移开目光,纪悟言纤长的睫毛颤动,「若是我……定然不会有师父这样的机会。世上若没有了慕容涤尘,又哪里还有纪悟言?」
轻叹一声,是释然也是叹息,梅灵砂轻轻靠倒在榻上道,「我还要去料理些教中善后的事,你……就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吧。不过明早之前要回来。」
纪悟言却愣了一会,大约过了几秒种才蓦地的转头去看梅灵砂,又见他朝自己挥挥手,这下脸上再也掩不住惊喜。
梅灵砂只听得一句「谢谢师父」,这一声人却已经是在一里以外了。
相爱是这么美好啊。
梅灵砂笑起来,带著一丝羡慕,和一丝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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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不敢见他,说过怕再见到他。
可是,可是现在是真的可以去见他了!可以去见他了!!
可以仔细看清他的眼睛,不必一次次在纸上描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不必一次次在梦中惊醒;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不必一次次在冷风中抱紧自己……这怎么不叫人高兴,这怎么不叫人欣喜若狂,这怎么不叫人焦躁不安?
渐渐的,慕容山庄已经近在眼前。
渐渐的,眼前出现了偏院的檐角。
渐渐的,房中的灯火刺痛了眼睛。
踏出一步,推门的手却骤然停住。
纪悟言停了下来,停在了慕容涤尘门外。
斑驳的树色影影绰绰,恍惚的月光萦萦绕绕。
透过门缝,看著端坐在榻上的人,纪悟言唇边薄薄笑意,眼中却是沉沉哀伤。
自己还是忘了。
忘了自己许下过什么样的心愿——不是要与他同掌天下?不是要助他四海升平?不是只要他好无论自己怎样?
怎么此刻却又忘了?
如果进去了,他们会如何?
倾心相爱,永不分离?
不,不,不该是这样。
自己还要回拾月宫去,那里还有许多事情等著自己。
而涤尘……还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
如果真有所谓「孽」、「赎」,如果真有武林将崩,那涤尘就是身兼大任之人,自己怎么能误他?
怎能误他?!
于是纪悟言停了下来。
在离心爱之人咫尺的距离间。
而此时的慕容涤尘,正在全神运功,消融新得的内力。
他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心想一心爱的那个人,就在自己的门外。
只要他现在推开门,就可以看见他,可以碰触到他,可以永不分离。
两个人,一扇门,相距又何止是千里?
月上中天,时间悄悄的流走。
纪悟言借著越来越弱的灯火,看著门里的慕容涤尘。
他瘦了,瘦了好多,连下巴都尖了起来;不过气色还好,只是眉间掩不住的抑郁……是因为累了么?他可有好好休息?是不是每天都像这样不知节制的练功?为什么偏院只有他一个人?可有人照顾他起居?
纪悟言心中千言万语,却只得生生抑住,只静静看他,静静望他。
烛光渐渐微弱,随风不住摇动,终于熄灭在残烟中。
屋内的慕容涤尘缓缓躺倒,拉过一旁的被子胡乱掩在身上,闭上眼,呼吸慢慢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