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官入京向上级官员「馈赠」礼品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李寂也曾遇过几次。南定王的「礼物」却显得更重一些……
李寂再度叹了口气。
夏天就快到了吧。
因为皇帝正在生病,所以给南定王特办的仪式很简短。仪式结束后,南定王立刻到皇家圣地珏潜为皇帝祈福。根据规矩,皇族可到珏潜为社稷祈福。入者必须斋戒沐浴然后诵经默念。
李寂与两丞相守在珏潜之外,直到言淙进门才回转。两个丞相先行,李寂又吩咐了几个守卫些事情这才离开。
马车行到半路,就有人匆匆过来。李寂撩开帘幕一看,是宫中的小司吏。
李寂在祈元殿门口遇到了青博,青博抿着嘴笑:「李大人回来了?」
「皇上醒了?」
「嗯。一醒就说要见您,还说不让别人知道。我这儿消息还都压着,吩咐过去找您的司吏也是个嘴巴拴绳的。快进去吧,皇上等您好一会儿了呢。」
李寂大喜,快步进门。
殿内药味仍然不散,不过这会儿李寂闻着也觉得安心。里面仍是密不透风,有点儿闷闷的。光线微有些暗,所以燃着烛。药香夹着一点檀香的味道,李寂笑了。
走到榻前,发现言邑正睡着。
李寂睁大眼睛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言邑的脸色仍然苍白,不过总觉着要精神一些。
那烛火摇曳,李寂张望了一下,不知道这殿内有没有冷风透进来,再转过头时,言邑居然醒了。
李寂愣住了。
忽然之间有点慌了手脚。
言邑痴痴看着李寂,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就这样,浅浅地笑了。
李寂不知不觉就跟着笑了,笑到一半才醒过来,跪了下来:「皇上洪福齐天……」可惜下面的话居然哽住了,一句也说不上来。心中微微的一酸:还好,他醒过来了。
言邑吃力地想抬起身体,李寂连忙爬起来,拿了个靠垫垫在言邑身下,帮他稳住身体。言邑喘了几下,把手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来。
李寂见他手里好像拈着什么,眯着眼睛一瞧,脸不禁红了。那是自己吩咐青博塞过来的平安符,不禁有点口吃:「那个……那个……」
「难得李寂你有心了。」言邑的声音有点轻,听上去中气不足。
李寂脸更红了,心中大怪周伯多事。不过转念一想,没准这平安符真的有用,对鬼神还是不能不敬的。连忙在心中默默祈祷。
言邑把手伸了进去,指间拂着丝质的料子,心里温暖:「这几天辛苦了。」
「臣没什么辛苦的,皇上身体好了,那就好了。」
「你也不要臣不臣的了,直接叫『我』就是了。我们两个用不着那套虚礼。」
李寂一愣,直觉着回答:「臣不敢。」
言邑笑了:「你我君臣一场,早已经不是区区俗礼所限制的了。不必怕,是我说的,你尽管叫好了。」
李寂想了想终于一揖谢恩。心中暖暖的,忍不住想这人还真会拉拢人心。当然这番心思是玩笑居多了。
言邑叹了口气:「我这一病也算是再世为人了。说说说说,这几天没什么大事吧?」
李寂点了点头:「都好。」
「都好?」
「……」李寂看着言邑挑眉的动作,沉默了下来。
「你莫当我是病糊涂了。前几天南定王入了京,我听青博说,这几天你吩咐下面严加把守,总是有什么事吧?」
李寂笑了:「真是瞒不了皇上您。我想这些小事,等你再好些再禀也不迟。」
「好了好了,担心也有个限度,你总不能把我当小孩子似的这也不准碰那也不准理的。说吧,什么事。」
李寂叹了口气,考虑了一下措辞才说。
「也没什么事,只是昨天我派出侦察的人说言淙入京带了五百亲兵。王侯不能带兵入京,他那些兵卒就驻扎在城外五十里,臣总觉得不妥。」李寂安排着措辞,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
言邑一听来了精神:「哦?言淙一入京你就派人去查了?不怕让他知道大怒么?」
「皇上放心,我派的是自己的家丁。虽说这有点逾礼,不过凡事还是稳妥些好。」
「嗯,还有呢?」
「……南定王每次入京,总是准备了不少厚礼给朝中大臣。」
「是啊,每年左右丞相收钱收到手软。」言邑呵呵一笑。
李寂看着言邑神色。
言邑眨了眨眼:「怎么?今年你也收到了?不错不错,证明李寂你现在真成了红人了。」
李寂无言,看来皇帝的恢复比自己想像中快许多。
言邑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么,李寂你觉得如何?言淙这次进京的目的是什么?」
「臣觉得,南定王此次入京是试探,看看朝中官员的反应如何,另外,也是为防止出现什么突然变化自己能抢得先机。他应该是这样想的。」李寂看着言邑,言邑慢慢点头:「看来我这个哥哥的野心真是谁都能看穿啊。当年他实力不如我,所以甘居我下。不过他也算有抱负,男儿志在天下,他从来也没放弃过。」言邑的神色居然有点赞赏,「这样才配得上言姓的儿郎。」
李寂不置可否,心想着你们全都是有权闲着慌。
言邑又说道:「不错,言淙并不清楚我到底病得如何,他虽然有不轨之心,不过实力尚不如我,不敢明抢,只敢躲在暗处偷偷看着,一有机会就动手。这次我的病有个万一,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机会了。即使上天没给他这个『万一』,能顺道结交新朋旧友,对他也是不错的事件。」他抬头深深看着李寂,「那么李寂你觉得如何?」
李寂忍不住反问:「这正是臣想问陛下您的问题。」
言邑有点讶异:「怎么?李寂你在生气?」
「当然没有,皇上勤政爱民,臣怎么会生气。」李寂皮笑肉不笑。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心里早有计较,反正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这件事我就交给你负责。对外仍说我还病着,不见人。趁这段时间我好好养养。你忙去吧,我不管就是了。」言邑呵呵一笑,神色轻松。
李寂这回真的有点发愣,这段话真不像他印象中的言邑所说的。什么时候言邑这么放得开?
再仔细看对方神色,言邑看着他的目光有几分估量。李寂忽然明白过了,这次又是一关。
李寂沉默下来,言邑笑了,伸手指了指床头案几:「喏,你既送了我平安符,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替你准备了薄礼一份,你看看案上。」
李寂心里狐疑,走上前去,那案几上放着个长条形封盒,推开盒盖,内有锦书一封。李寂低头看看言邑,言邑的脸上笑容有点狡诈。李寂展开锦书,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看后却如千钧之重。李寂深深叹了口气,忍不住叫了声「皇上」,后面的话终于没说出口。
言邑看着李寂单薄的袖子,手腕看来瘦弱,心里淡淡怜惜,但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李寂是个好儿郎,不管有多少风浪,他信他一定能挺过。
李寂又看了一遍锦书,终于把它收进盒内,又把盒子藏进袖子,这才叹了口气道:「那臣先退了。」
言邑打断他的话:「不要说臣了,不是早就说过了。」
「是,谢皇上厚爱。」李寂说着就退下了,退下的时候忍不住摇了摇头:今天的言邑是不是还病得有点糊涂,如此之好脾气。看来之前担心让皇帝大怒的心思是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