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好。”
他们驱车来到一处临河的青草坡地,弹儿不待他搀扶就自行跳下马车,看得他捏了一把冷汗。
剑会不禁想起家里娇滴滴的娘亲,简直是整个人黏在爹的身上拔也拔不下来。
相较之下,这丫头坚强独立得多了。
锦楼玉宇中呵护出的幽兰和路旁勇敢迎风的小花,在处世风格上果然极度迥异,他觉得她是那种就连接生也能自己来的人。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弹儿正挽起袖子打算捉几尾鱼来烤,闻言纳闷地道:“我叫弹儿呀。”
“旦夕的旦?”他挑眉,真巧。
“不,是弹珠的弹。”她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不仔细看容易忽略过去。
“弹儿,谁给你起的名字?”
她摇摇头,假装专心地盯着水里的游鱼,“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叫这个名字了。”
“你的家人呢?”他情不自禁追问。
她低下头,“我没有家人,我是孤儿。”
该死!
剑会忍不住暗咒自己一声,心底闪过一丝歉意和怜惜,“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
弹儿摇摇头,努力挤出一朵笑容,“我很好,没有家人并不是谁的错,至少我活得很好哇。”
他僵硬地点点头,还是不太能原谅自己的无心之言。“呃,你想吃干粮还是烤鸭?”
“烤鸭?”她好奇地看向马车,“我们车上只有干粮和水;没有鸭哪。”
他微微一笑,指指天边展翅飞来的一群野鸭,“那不正是?”
“可是飞那么高又那么……”她惊异地看着他拾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随手一弹。
小石子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天际,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一只大野鸭。
“哗!”弹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学了法术就可以这样轻松的抓鸭吗?真是太太方便了!
剑会捡起地上的野鸭,微笑道:“这该够我们配馒头吃了。”
她看得一张小嘴完全合不拢。
“你会生火吗?”他黑眸抛来一抹询问。
她愣了一下,急忙点头,“会,我会、我会,这个简单的我会。”
看着她傻呼呼团团转,忙着找柴火的模样,剑会忍不住喉头发痒了。
哈哈哈!
* * *
弹儿在吃过了一顿生平尝过最肥美香嫩的烤鸭大餐后,她饱得躺在草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
“我好饱……嗝!”她捂住了小嘴,讪讪地笑了,“对不起。”
剑会无论是盘着腿坐在地上,还是坐在椅子上,他的神态都是泰然自若,丝毫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她真是羡慕极了他这种坐有坐相、站有站样的丰采气度。
不过老实说,她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种好狗运,可以遇到一个神仙下凡收她做徒弟。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连连傻笑。
“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真的好幸运遇到了公子。”她叹息。
他眯起眼睛,“那倒是。”
以她的嗓子在那个苦哈哈又坑人的穷戏班里,还真是委屈她了,回到老头子的“金玉盟”后,一样是唱戏,但起码赏钱和待遇会好上千百倍。
“公子,你怎么会想要下来找人呢?”她好奇地问。
他瞥了她一眼,“一言难尽。”
她拍着胸口笑道:“幸好,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天机不可泄漏,不关我的事呢。”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所谓“时候到了”,是指等回到影城要排戏的时候,否则现在让她知道他也要粉妆上阵扮小生,实在太破坏他的形象了。
他可不希望接下来两个月的行程被取笑至死。
真不知道金马蒋那三个老头子是怎么想的。
弹儿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仰望着蓝蓝的天空和白白的云,“公子,跟着你真好,不用担心你会动不动就生气,也不用担心你随时会掐我打我骂我,不但可以吃饱饱,还能跟你聊天,我觉得我好像在天上一样。”
剑会微微一动,眸光看向她白净的小脸,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愠怒,“你之前的主子会打你掐你骂你?
她看着翩翩飞舞过鼻头的小粉蝶,浑然未觉他的怒气,“嗯,还好啦,痛一下就过去了,也不打紧。”
“你怎么忍受得住?”他眉宇渐渐聚起风暴,不懂她为什么还能一边笑一边说。
难道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吗?被这么不人道的对待,她一点也不懂得反抗或保护自己?
她究竟有没有脑袋?!
“我挨过更苦的,没得吃没得住没得睡,大雪天裹着一条破棉被躲在天桥底下发抖。其实说起来小姐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我早死在雪堆里了。”她笑着偏过头看他,快乐地问:“老天爷还是待我很好的,对不对?”
呃,他的表情怎么很不高兴的样子?
弹儿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怯意,“对……对不起,公子,我太聒噪了是吗?”
他深深吸口气,抑下胸臆间的怒火,现在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再见到另外一张发怒的脸。
“不,我只是恼你为什么有法子把这么痛苦的往事,用这么天真快乐的表情说出来?”她脑袋有病吗?
原来如此。
弹儿松了口气,小脸浮上一抹怯怯的笑意,“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其实苦日子也不独我挨过,戏班里比我可怜的人多得是,这世上比我悲惨的人更是多得数不清,我已经很幸运了,又怎么能够怨天尤人怪苍生呢?”
剑会震动地凝视着她,“你居然能有这种想法。”
挨着苦日子过来,却依旧对人生、对上苍充满了感激,她比他想像中更有智慧。
只不过……还是笨蛋一个。
“你太善良了,有很多人专门吞吃你这种善良小女子,连骨头渣子都不吐的。”他冷冷地提醒她。
她双眸明亮闪闪,嫣然一笑,“可是老天爷把你变出来了,在你身边,就没有人敢欺负我啦。”
不知怎的,她对他就是充满了信心。
剑会蓦地哑口无言了。
真不知道要说这个丫头是傻还是笨,可是她充满感激与信任的眸光望向自己时,他的胸口竟奇异地骚动柔软了起来。
印象中,还不曾有谁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就对他如此完全地依赖和信任过。
他的四肢百骸窜过了一丝丝暖流。
这种感觉真是……该死的……好!
他别过头去,生怕再看见那双星子般晶亮信赖的眸子,“我们该赶路了。”
他的生活力求简单,不需要多一个小女娃来扰乱他的生活。
她只是他找回影城的一个花旦,唱完那出可恶的“卖油郎独占花魁”后,其他的就不干他的事了。
* * *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一个人口不多的小镇。
炊烟袅袅阡陌纵横,好一派宁静农村的景象,马车才刚刚驰入小镇,弹儿就着窗子看得目不转睛。
“好美的地方。”是她想像中最理想的家乡的感觉。
不知道她的家乡是不是也同样这么宁静朴实优美?老人悠哉地坐在大树下聊着陈年旧事,小孩子奔来跑去,却不忘回来倚在大人怀中,听着一个又一个年代久远的老故事。
是做晚饭的时候了,家家户户飘起了饭菜香味,弹儿突然觉得饥肠辘辘了。
剑会看了她一眼,“饿了?这镇上应该有客栈可以歇腿用饭,再忍一会儿,应当就快到了。”
“嗯。”弹儿心底有掩不住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