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里我希望他犯错,就像衣服脏的人受不了别人穿得干净一样,但是我的精神洁癖又不能容忍错误。他又何尝不是,在感情上他的洁癖尤甚于我。
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从逻辑上讲,这是悖论,若以博弈而论,恰似囚徒的困境,坚守还有赢得可能,一旦招供必然是两败的结局。
不能让他认为我有错,否则纵然在一起,也终究会成为心里打不开的结,有时候好了的伤疤也会疼。这一刻我感觉是老天垂怜,才有今天的事。
“我爱你,真的,相信我。”
我声音颤抖,双目含泪,殷切地看着他。
天可怜见,让他再信我一次,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再没有谎言。
他还在看着答录机,按下去又听了一遍。
石斌,我睡不着……
他震动了一下,再倒回去听了一遍,定定看着我:“这个电话什么时候打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固执地问:“信我吗?”
他终于点头,脱了毛衣躺进被窝里抱住我:“其实我后来回来过,到家发现你的东西都不见了,保安说早晨的时候有个男的来接你,我一气之下就定票出差了。”
“那是我哥。”
“你哥?你什么时候有哥,我怎么不知道?”
“别激动,听我说。”
先入为主的概念很重要,所谓疑人偷斧,如果不信,说什么做什么都能挑出毛病,所以我才会不厌其烦地让他相信我。
我开始娓娓道来,我的话清晰无比,条理分明,也尽量——简洁,言多必失,就象没有绝对的真诚,天底下也没有绝对的坦白,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本能,我必须有所保留。
能够调查出来的百分之百讲真话,保留的是无法考证的心情。
譬如,我动情地诉说肖畅如何的好,以前如何照顾我,却把和他的感情说成是并非实质爱情也没有身体结合的,混合了崇拜和亲情的懵懂,离开北京就烟消云散。十年间只见过一次,是他家出事后的慰问。至于重逢之后,我刻意强调他和柳、吴之间的感情纠葛,无形中撇清了自己。
那些事半小时就说完了,其后的时间,我说起十年的心绪,第一次见面的害怕,其后的欣赏和爱慕,被拒绝的痛苦,突然转折的难以置信和欣喜若狂,以及对他重视赚钱甚于我的不满,他的粗心和忽略带给我的痛苦……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后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甚至觉得事情本来就是那样的。
这期间,他一声不吭,既没有追问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以至于说完的时候心里有些揣揣。
“就这些?”他问,我点头,他说:“明白了,以后我不在家时不许洗澡。”
“你一出差就一个月,那样我还不臭死。”
“少没心没肺,从你搬过来我出过长差吗,都让你气的。”说着说着他忽然笑了,拍拍我的脸:“怨我呢是吧?小样儿的,乖乖睡一觉,晚上回来搞你。”说着我嘴上啄了一下,乐颠颠地起来穿衣服。
什么人哪,我直想翻白眼,想我絮絮叨叨说了两个小时,把自己都感动得一塌糊涂,居然只换来这么一句。
这一刻所有的愧疚和感慨都不见了,我气哼哼地嘟囔:“怎么没把你气死?”
“你说什么?”他打开柜子拿出大衣。
“没什么,你干嘛去?”
“还用问,当然是买吃的喂你这只猪,看你瘦成什么了,摸着都硌手。”
他回头瞪我,一幅嫌恶的表情。
虽然的确瘦了几斤,可是有那么夸张吗?我反唇相讥:“你不也瘦了?”
“我那是锻炼的结果,嘿嘿,不也是为你好吗?”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被压的时候,你会比较不累。”
天,这种人——我真的翻白眼了:“你脑子里就没点别的了?”
“有啊,”他理直气壮:“我在想家里还有没有套儿,需不需要顺道买点儿?”
我踹他一脚的心都有,挤了半天没说出话,他倒大笑起来,自顾自笑了一会儿,问:“说真的,你晚上行不行?我可是憋坏了。”
憋死你个王八蛋,晚上有你好看的。
我挑起眉笑了笑:“有什么不行的,你行我就行。”
他高兴得用力抱我亲我,硬硬的胡茬刺得我脸生疼,看他一时半会儿亲不完,我只好催促:“快去,我饿了。”
“我回来给你看好东西。”
他屁颠儿屁颠儿地去了,我摸摸刺痛的脸,心道:穷紧张什么呀,这种人除了我谁要?
※ ※ ※
那天他带回来的是个水晶做的石榴,大如鹅卵,流光溢彩,非常精致。
这是他第一次送给我像样的礼物,我想,那一个多月,他的心里也必定经历了某种历程,是我所不知道的,也不想知道,两个人之间适当的有点距离也不是坏事。
就象我的解释简洁也好,详尽也好,他全盘接受,一句也没有追问和确定,没有疑问是不可能的,是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决定吧,他这个人,决定的事情就不会犹豫。
不管怎么样,他回来了,这就足够了。
只是,石榴,石榴,不知道他懂不懂其中的意思。
愣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问他为什么买这个,他说出差时看到就买了,我说你那时不是恨死我了,干嘛买东西给我。
他恼羞成怒:“管呢你,我就爱买,我有钱没地儿花。别废话,你要不要?不要我给别人了。”
“要,我能不要吗?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要。”
“这还差不多。” 他得意地笑:“喂,我的屁你要吗?正想放呢,要的话给你留着。”
“你不一直在放吗?”
“妈的,敢骂我,看我不废了你个小样儿的。”
结果那天晚上忘了给他好看,就被攻城略地,恣意享用个够。当然我也很享受,但只在第一次,大概身体虚,我早早就不行了,半睡半醒地由着他搞。终于完事后他睡着了,我却怎么也不能睡实,一晚上老醒,醒来睁来眼看看他然后接着睡,一会儿又醒,再看看他,再接着睡。凌晨的时候,又醒了,还没睁眼就觉得有一只手在我脸上。
很轻的,熟悉的手指划划我的眉毛,刮刮我的鼻子,摸摸我的脸,再捋捋我的头发……有点痒,我忍不住动了动,他似乎笑了一声,收回手不再碰我,却没离开,我也没动,听他喃喃的声音带着笑意说:“你早晨的样子最可爱,小猪一样……晚上最可恨,动不动就不好好睡觉……白天嘛,白天让人又爱又恨……怪事儿,这张脸看了十年怎么也还看不烦啊……是不是给我下咒了,还是上辈子欠你的……他妈的,又到点了……猪,以后什么话都要跟我说,我会好好待你的……来,亲一下……嗯,还是算了,睡吧。”
门砰地一响,我起身,傻傻地坐了好久,弯下腰把头扎在被子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天啊,看来以后我要早点醒。
几个月后,肖畅走了,这次是一家人一起走的,公司交给了国内的朋友。
他终于把肖叔叔从里面弄出来,然后办出国,很多人听说后都很惊讶,说怎么可能,肖家还有什么后台吗?
我知道没有,就象当初吴迪那句,把人性捏在手心里玩儿,明着说我,其实心里想的是肖畅。
他玩儿的是人性,所以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也表明他对人性彻底失望,有时候温柔就等同于冷漠,好怕他的心底再也没有真诚,但是这已经不是我能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