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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锺,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炮龙烩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舞殿冷袖,风雨凄凄,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月流榭里,一水相隔,歌舞正欢,另一边的小阁里,坐着数人,当中一人看着水榭上的歌舞,笑逐颜开,鼓掌大赞。
「长吉真不愧是鬼才,一场平平凡凡的宴会,也能被他描写得如此华丽富彩,尽态极妍。再由舞月流榭的歌娘们唱出来,在下都要觉得,此刻身在瑶池之中。」
「寒少侠过奖,没想到你也喜欢这种——桃花之源,哈哈!真是的,若小弟早知道的话,小弟早就作东请寒兄一游。寒少侠刚回到家,椅子都还没坐稳就上小弟这捧场,小弟寒舍篷壁生辉,哪怕是瑶池也不敢相换啊。」坐在寒惊鸿对面,口沫横溅,说个不停的三十多岁的「小弟」,正是这家舞月流榭的主人杨柳枝。他的脸色黄中透青,一脸病痨相,偏又自命风流,打扮得花枝招展,快冻死的时候还拿把纸扇摇摇摇,一笑起来,就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
「杨柳兄,你也太谦了。」仰首喝下一大杯酒,寒惊鸿继续大笑。「你这舞月流榭远近驰名,哪用在下给你添光。来来来,再喝一杯。」
杨柳枝陪着饮了一杯,抹去唇畔酒渍,被肥肉挤得快看不见的小眼睛一眨。「听说山庄里有位贵宾,不知寒兄见着了没有?」
「贵宾?」寒惊鸿微微向后,不着痕迹地避开他喷到自己衣上的唾沫。「你是说……」
「当然是月华郡主莹无尘啊。」杨柳枝说得不胜向往。「若说起来,除了皇宫大内,天下少有小弟未曾见识过的名花。论起倾国之姿,自是首推武圣庄的柳依依柳大小姐,她那脾气,虽然是火爆得惊人,但她的容貌,可真是国色无双哪!可惜她后台太硬了,只有远观,谁也不敢近赏……话说回来,月华郡主虽不如依依姑娘芳名远播,皆因她皇室贵胄,养在深闺,轻易不抛头露面的。但对她的美丽,京师也是有不少传言。据说她原本不姓莹的,是皇上见了她,赞她皎如清月莹无尘,于是她才改名莹无尘,封号月华郡主……」
寒惊鸿心不在焉地听着杨柳枝的呱噪,心下想着若是以前,有这等不识趣之人,不用他赶,只消云这么稍稍扫过一眼,就绝对可以把那人冻僵到送入火炉还无法解冻的程度。如今只有他一人,即不是那么在意,也就懒得动手了。他手中的酒一杯一杯地喝,越喝琥珀色的眸子便越亮,亮得似乎要燃起冲天业火。
师父的话还在耳畔回响,杯里的酒越喝越苦。
卖弄了半天的情报,见寒惊鸿无动于衷,杨柳枝只得闭上嘴。过了会儿,又笑道:「其实还有些趣事啊。听说贵庄自迎来无尘郡主后,寒少侠的几位兄弟们便全受了伤,也不知是怎么来的。当然,这是表面上的话,暗下都在传,以诗书传家的寒家几个兄弟,为了争美人一顾,暗下手足相残手段无所不用其及,又互相设计揭底,才闹成这样……嘿嘿,美人芳心没得到,白眼却得了不少。莹郡主一怒之下要回京,却被寒庄主极力挽留,大概就是在等五少爷你回来吧。」
「哦?」听到有兴趣的话题,寒惊鸿终于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已经喝了不少酒,不由托住额头。「传言多半不可信,我那几位兄弟可是忠孝仁义集于一身的好男儿。只有我才是这个诗书传家中唯一的异类,呵呵呵呵……」
「五少爷你这是说哪里的话,谁不知道垂虹山庄名声最响的就是五少爷你了。」杨柳枝一句五少爷,立时将两人关系拉近了不少。向寒惊鸿一竖拇指。「文武双全,侠肝义胆,除奸拔恶,名动天下。寒庄主不等着你又等着谁呢。」
寒惊鸿闻言,又爆出一阵大笑,笑得捂住了腰,喘都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直起身。世人总是这样,看事情,永远只看到表相。「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在下真要爬上天找不到梯子下来了。」
杨柳枝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寒惊鸿笑成这样,闻言也乐于转开。「那寒少侠为何不去见莹郡主?」
「别傻了。」寒不知是不是笑过头酒劲冲上了脑,摇头道:「那种千金大小姐,只有那种千金大少爷才承受的起,我可没力气去讨好任性刁蛮到不可理喻的千金大小姐。」
「有这么差么?」杨柳枝摸摸脑袋。
寒惊鸿的唇角扭曲了一下,突然举着击盘唱道:
「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
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
临源挹清波,陵冈掇丹荑。
灵溪可潜盘,安事登云梯?
漆园有傲吏,莱氏有逸妻。
进则保龙见,退为触藩羝。
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
寒惊鸿的歌低沉暗哑,曲不成曲,虽说不上难听,但一向听惯乐坊音律的杨柳枝还是听得不忍耳闻。他正欲打断,却听有人轻声道:「好。」
好?!杨柳枝忍不住瞪向那个耳朵有问题的人。但这一瞪,眼珠子再也转不开了。
寒惊鸿也听到那声好。自己唱得如何是心中有数的,吃吃笑着回头看是哪位『伯乐』。
那人站在暗处,他又酒喝多了,虽是努力眯眼,却看不清,只见到一身素白罗衣。那色泽让他想起至友,不由又笑起来。「好?好在哪里?」
「好在气节,是真名士自风流。或许阁下真能做到贫,气不改,达,志不改。」回答的声音还是低柔而清脆。寒惊鸿晃了下身子,有些站不稳地咳了声。
「你是女子?」
「那又如何?」
「好见识,堕落风尘太可惜了。」
那声音微微一顿。过了会儿,带上笑意。「谢谢夸奖。」说着,缓步走了出来。
众里寻她千百度,募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稼轩之心,寒惊鸿突然能明白了。这是一见钟情吗?他不知道,一向情淡如斯,只当世间再无可动心之人,事,物;可是,在第一眼,他却沉醉了,沉醉在她那双清冷沉静,古井无波的点漆之瞳中。沉醉在那孤芳自赏,遗世独立,不沾半丝尘俗的高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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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檐里,有两人在谈话。灰衣老者手抚长须,不住摇头。
「他这伤很麻烦。」
「我知道,不然也不会来找你佛手魔心。」
「……其它的伤虽重,倒也无妨,唯有这纠心虫,七情六欲十三色毒,世上仅地脉紫芝可解。」
「哦?」
「你也知道,地脉紫芝一直只是传说中的神物,百余年未曾现世,连皇宫中也没有此物存在。」
「哦。」
「所以,你快快将他带走吧,老夫这不收死人。」
「哼!欺世庸医。」这求医的蓝衣少年也怪,虽是历过三关二难才成功闯入佛手魔心所在医庐,但却不象一般求医者,闻得噩耗,对医者苦苦哀求,求他救治伤员一命。听医者说无解,便抱起受伤者干脆离去。医者虽以怪僻出名,亦不由好奇打量两下。
「说来,武林传说,这个人不是你的对手么?」